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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疯了?沂城大战才刚刚结束!你,你,……?!”
“沂城之战?”程知轻哼,“与征北平胡,岂可同日而语?前者只是阻敌进犯,后者才是出手反击。”
“这般出手反击?”杜玉面上皆是不可置信,“你不会不知道,大周军队有多少年不曾大规模出动过?有多少年不曾主动进攻过吧?”
点点头,“是不可同日而语。沂城得胜,你在其中占了多少分量,你心中有数。而你若是深入草原,那你的战术、你的谋算,只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你便要实打实地同赤兀极交手。
赤兀极占地利之宜,享战马之便。且不说你带着大军辎重行进,便是暴露在北胡的眼皮子底下。即便赤兀极因此前溃败,手中可用之兵不多,即便他避忌你,不敢贸然动作,可偌大的草原,你又要去何处寻他?
他躲着你大军跑,依大周军队脚程,你能否追得上?而待你显出疲态,你可知,在茫茫草原,是意味着什么?”
“谁说我要追的?”程知眼皮一掀,“我傅某人,像是那种会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吃灰的么?”
“那你要怎样?又是后发制人,引得赤兀极先行动作?他遭你算计,上了你一回当,还会有第二回么?”
“在你眼中,我傅徵用过的手法,莫不是还要回回用?”
“……那你待如何?”
杜玉瞧着眼前这厮的神情,心下抽搐不止。这什么癖好?你就这般乐意考校我?我可从来猜不着你心思。
然则,杜玉终究是个有眼色的人,不敢拂了这厮兴致。
不盯着兵马那就瞄准地盘?
杜玉沉吟片刻,斟酌开口,“你莫不是欲率大军,寸寸挺进,直至王庭,将北胡地域收归大周版图?”
程知嘴角翘起,下巴微抬,示意继续。
“……”不、不是吧?
杜玉眉头皱起,“只是,赤兀极这人,虽说胃口极大,可也是能屈能伸之辈。若然形势不对,他未必会死守王庭。”那你所谓的擒得匪首,要从何谈起?
“而你若是不能将其一次彻底铲除,那你纵使占了草原大片土地又如何?你又不能以后一直守着?但凡叫他找着机会,他必会卷土重来。
再者,若是当真这般行事,那人力物力只怕所耗颇巨。你粮草补给能跟得上去么?大周上下能同意么?
周谦初登大位,不思清理内政,与民生息,反倒倾耗国库,出兵征战,他不怕朝堂生事,弹压不住?他不怕世人指他穷兵黩武,有失仁德?”
“唔,”程知微微颔首,语带赞许,“你说的对。”
瞥了那女子一眼,眼中意味深长,“所以,要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杜玉喃喃问道,面上几番变换。
见着这厮神情,却是突地想到,她方才说的是、说的是,“你,你要我与你同去?”语调陡然拔高,却又硬生生压下。
“将军,你莫不是,莫不是,要妾身为你指路吧?”
程知轻笑一声,“夫人果真聪慧。”
“……”
“夫人可是有什么疑问?夫人不是明了傅某打算么?”
“……妾身愚钝,并不明白。”
“我打算领轻骑,直抄赤兀极老巢。”
“就、就这样?”杜玉瞠目结舌。
“就这样。
沂城一役,我傅徵亲手杀了他千余精锐,我大周军队歼灭了他万余主力。那如今,北胡青壮还能剩下多少?
他既是尽举族之力兴兵,那他还有多少人马可以来拦我?你也说,他可用之兵不多了。
再说了,大周若要征讨北胡,必是其势汤汤,又不是搞突袭,赤兀极能不知?能不反应?能坐守王庭等着大周军队长驱直入?”
“……”
“我将兵分几路,使得大军压后,同时左右挺进,两翼合围。我则亲率精骑,潜入草原腹地。”
“……”所以,她这是、是要以一己之力再来一场屠杀?
“我的任务是,拿下北胡王庭,拿下赤兀极。而你,你的任务是,为我指路,最快最短最准确。”
“……”
“我依旧是那句承诺,在我身侧,我保你无虞。”
“……”
瞧着那女子一副好似雷劈的样子,半天也没见回过神来,程知弯了弯嘴角,掂了掂手中玉佩,沉声开口,“杜玉,我还记得你当日西山山间示警,我还记得你那时脱口而出的质问。”
口中稍顿,抬眸,直直锁定眼前这人,目光幽深,“你不妨摸一摸自己的心,好生问一问自己,杜玉,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杜玉望进那双眸子里,下意识抬手抚上胸口,口中愣愣重复,“我要什么?”
“杜玉,你是不是…一直想要我赢的?”
“……你?!”杜玉眼中呆滞,眼珠慢慢转动,看向这个人,随即心头一震。
杜玉不禁想起沂城之变前夕,那一遭前去北胡大营,赤兀极相召,自己是如何应对的?
……
“杜玉,你想要的安全感,我能够给你。我能够让你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行走世间。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不伤天害理,不有悖良知和道义。
你想要生存资本,想要权力傍身,可以。你在我身边,凭本事、靠功绩去挣。
你介意出身,你忘不掉昔年经历,你始终记得少年坎坷,没关系。我给你亲身参与报仇的机会。
杜家所为,你气愤难平,你心中苍凉。无需如此。我会重塑汉胡关系。你不会再因汉胡血统,而茫然无措,不知归依。
赤兀极多年前犯下的血债,其实还有漏网之鱼。如今这流落在外的狼王之后,已是长大成人,要来讨回公道。他有意向大周示好,陛下也愿止戈。我已奏禀陛下,揽过此事。待这一战结束,我会使得大周王旗覆盖之下,便是汉胡一家。
你娘亲遗愿,你耿耿于怀,你被迫放弃。无需如此。我可以放言,当日你娘亲之事,不会再次重现。
我会扫平动乱,还边境太平,百姓安居。你会见到你娘亲曾经心心念念的故土村庄,你会见到村民耕种织布,安定祥和。
……”
程知瞧见那女子衣裙之下掩住的颤抖,随着自己一字一句,愈发抑制不住,便淡淡接上最后几句。
“杜玉,我一开始便说,寻你是有事相邀。我这个人,一贯不喜欢勉强。如何抉择,只凭你自愿。
只是,我平胡之志坚决,无论北胡王庭,还是现在的北胡之主,我都志在必得。你若是还想去投胡人,去投你故主,我不会拦你。不过届时战场无眼,我便管不了你了。
而你若是不想掺和,我先前既是以随身玉佩相托,那眼下,我也愿意照料你余生。你两个儿子,我可以替你接来京都,与你母子团聚。你要想掩去过往,远走他乡,我也可以为你抹去痕迹,提供金银。”
至此,程知便不再多言。从来打动人心的,并非言词多寡,而是是否正中红心。你要的,我能给,也只有我能给,你要如何考虑?
……
杜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眸子大睁,眨也不眨,脑子里全都是她那不疾不徐、轻轻巧巧放下的几句话,来回翻腾。
……
许久之后,杜玉心下嗤笑一声。
不勉强?凭自愿?好一个不勉强!好一个凭自愿!你傅徵便是有这个本事,让这世上所有人都说一句自愿,那自然是不勉强了。
我杜玉这么些年,行走在生死线上,见惯了血腥丑恶,早就不能再过平常人的生活了。安宁祥和,离我太过遥远,只是奢望。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早已是附着在权力之上的棋子,深陷荆棘漩涡。于夹缝之中尽可能地攥取权力,已经成为我的本能。
而你,正在告诉我,你会赢,这会是唯一的结果。
杜玉闭了闭眼。
这样,也好。
是傅徵,总比是其他人要好。
脑中一幕幕闪过,自那一夜她强横霸道地闯入,到如今。她英雄人物,她胸有丘壑,她怜我苦痛,她护我性命,这桩桩件件,我确实…是想要看到她赢的。
……
“愿为主子效死,谨遵主子之命。”杜玉心意渐定,双膝一曲,却为一道大力所止。
愕然仰首,对上一双黑眸。眸子深处,似有金光闪耀。
那双黑眸的主人眉头皱起,“杜玉,你且记着,我傅徵身侧,从来只有袍泽战友,不需要鹰犬走狗。我傅徵的人,不需要跪着仰视任何人。”
杜玉缓缓直起身子,眼神复杂,随即深深一拜。
这一拜,不勉强,是自愿。这是我杜玉辗转飘零半生,第一回心甘情愿。
“多谢主上。”同傅府众人一般的称呼。
傅徵,多谢你,予我尊严。傅徵,我今日方才真正知道,这世间何谓绝世强者。
程知坦然受了这一礼,心下缓缓笑了。
“杜玉,此役过后,我会替你向陛下表功,请陛下赦你前事。你可入我傅家军。”
“多谢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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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元狩元年四月,权倾一时的秦氏奸党伏法,朝野上下拍手称快。
五月,定北将军傅徵加兵部侍郎衔,入朝议政。
十月,前胡人首领之孙伊丘向大周求援。
其当廷陈情,历数北胡之主赤兀极残暴不仁,苛政害民。为一己之私,擅自兴兵,更为使王庭度过寒冬,强征各部口粮,置非王庭一脉于不顾,视老弱幼童性命如草芥。
伊丘言称,胡地百姓积怨已久,在赤兀极强压之下却无反抗之力,是故前来请大周率军解救胡地百姓。若得王师相助,伊丘愿领族人归附大周。
皇帝深受触动,有感对方仁德之心。遂当场重提沂城之战,表明大周素来坚守和平,善待友邦,只奈何贼匪作祟,挑起事端。大周无意与胡人百姓为难,有欲归附者,愿意接纳。
十一月,皇帝钦命兵部侍郎定北将军傅徵挂帅,暂领大将军之位,率军五万,征讨北胡,擒拿匪首。
十二月,大将军傅徵誓师出征,皇帝赐酒送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杜玉这个人物,这是我想要的处理方式。
程知对杜玉生了怜惜之意,之后便花心思打算收服她。杜玉同程知几次见面,心思态度一直在变化。这个时候做出选择,我觉得算是水到渠成。
我觉得,一段稳固的关系,绝不仅仅是赤/裸/裸的止于趋利。是君臣,是从属,都该有情份在。杜玉是感觉到程知的那一份善意和尊重,才会有最后的心甘情愿。
这算是一点个人理想主义吧,遇上阻碍,程知更倾向于收归己用而不是直接铲除。目前,程知真正动过杀念的,一个是第二个世界的秦怀远,另一个是这个世界的晏五。有一个我没细讲的,是上一世那些就义赴死的人,他们是死了,可是,是死在京都,死在胡人眼皮子底下。所以,你们懂得。程知原先也想保住晏五的,然而,现在,肯再给晏五一线生机,已经很克制了。
接下来,一切就绪,出师之名具备,可以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