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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的水位不深,扩宽井口引开了水流后,腐败的气味愈来愈浓,却始终未曾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非相左将铲子往旁边一扔,对凡音怒道:“止月说得到底准是不准啊!”
凡音颇不满意他这般地称呼止月,“我义父说的话,又岂会有假?”
“那怎么到现在了还什么都没找到!”非相左踢了一脚旁边的草丛,斜眼对凡音道,“该不会是止月为了在云长座面前突显自己一番,而随便说的吧?”
不远处飞来一颗小石子准准地砸到了他的头上,他非相左痛着捂住额头,正开口要骂他,听凡音冷声道:“你再这般胡言乱语,可别怪我不给你情面。”
闻言非相左刚想笑他,就见凡音走了过来,看着狼藉的一片。
“你到底想干什么……”
非相左话音未落,周围忽地尘沙四起,砂砾走石让人睁不开眼睛。他抬手挡着眼睛,眯眼处,正看见凡音凝神掐诀念咒。
犹记得那些年被鬼怪魍魉折腾的惨样,是以将近十年来凡音跟着止月修习法术态度尤为认真。
尘土渐渐安静下来,聚拢到四周,井中被引开的水源下的泥土中,露出一块青灰色的布料。
非相左愣了片刻,回神对凡音吼道:“你难道不知道不可以在人间随便使用法术的么!师父说了,凡是可以用常人能力解决的事情,就不准动用法术的!”
“那是你们语一山的规矩,”凡音说着跳下了井坑,“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止月才说离开了语一山,竟然过得更滋润了。
非相左听完更是暴躁,“那你刚刚就那么看着我辛苦,也不出手帮忙?”
“你们语一山还有规矩是修道必修心,你方才正在修心养性,我怎么好横加干涉。”
凡音蹲着身子将衣料周边的泥土一点点拨尽,那腐败的气息窜进了鼻子里,他一手掩着口鼻,轻皱皱眉头,“你有那发牢骚的时间,不如帮我把这个弄上去。”
他拨开了覆在上面的泥土,入眼却是个看不出腐烂得看不出原状的小包袱,混合着泥泞潮湿的湿泥,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非相左撇撇嘴角,毫不做迟疑地跳下了井坑,“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刚想动手去掀开布包看看,却立刻被凡音打开了手。
“锦绣城的瘟疫蔓延恐怕都是和这东西有关,你这么大胆子翻它,从前倒是不知晓你这么不怕死啊。”
凡音翻个白眼,随手拿过一根刚掉下来的木棍戳了戳那个玩意儿,想了想对上面的人喊道:“谁可以帮忙顺根绳子下来,把这个东西吊上去。”
不一会,就从上方垂下来一根麻绳,凡音刚想将绳子绑在小包裹上,一旁非相左连忙拦他道:“你刚还说我,这会自己又不怕了?”
“放心,我惜命得很。”
凡音说着,将绳子小心系在那东西上保证不会让它半途掉落下来。眼看着那东西落了地,凡音从井坑里翻身而上,戳着木棍将那包裹一点点打开。
非相左跟着凡音上前,在他身后好奇探着头。
待看到那东西的模样后,胃里却止不住地一阵阵翻腾,非相左强忍着不适,扶着凡音的肩膀勉强站直了身,“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包裹里的东西只能用一堆肉泥来形容,勉强可以看得出来未长成形的五官。
凡音闭了闭眼,轻声道:
“把他带去城郊,一并烧了罢。”
……
“云息刚走?”
止月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着头向屋里张望。
这些天里云息对锦绣城的事更上心了,但是对自己,似乎也尤为上心。每天做完自己的事情就要来止月的住处,和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若是止月不在,就铁了心在止月的住处里等着。
止月想着自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所以每天在外面闲逛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锦绣城的事情今日才算了完,但还有一些需要善后的事情,所以云长座今日早早就回去了,”凡音坐在屋里向他招着手,“义父你就进来吧。”
止月松了口气,撩着衣袍在软垫上坐了下来,抬手拿起茶壶倒了杯水,“听说前几日你与非相左在那口井中没有找到女人的尸首,却发现了婴孩的尸身?”
凡音点点头,“但其实应该与义父的猜测大致一样。大约是那小妇人离家后生下了孩子,却又因为独自一人无力抚养,所以把他丢弃在井中,却不想竟然连累了一城的人跟着遭殃。”
止月顿住喝茶的手,抬眼看他,“你这样想?”
凡音有些疑惑,“不然还会怎样?”
“这些日子我在外面也没有闲着,街头巷尾地转,听说了一些事情,”止月放下茶杯,慢声道,“那小妇人的丈夫在外流连花丛,但街坊邻居非但不同情她指责丈夫的不是,反而骂她无能,无法留住自己丈夫的心。”
凡音有些吃惊,听止月继续说道:“非但如此,在小妇人怀了孩子后,那丈夫非但没有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开始打骂她。只因为有无聊的人酒后开玩笑说了一句‘丈夫整日里流连花丛,妻子怀的又能是什么种’,这话被有心人听了传出去,周围的人又都开始空口无凭地责骂那小妇人不守妇道。”
“丈夫的打骂冷落、周围人的鄙夷唾弃……这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
止月讲完,凡音噎着声音说不出话来,心里似乎有一块地方被堵住了。
“对了,”止月想到了什么,轻点着桌子,“我记得你和我说过,那孩子看来两个月大的样子,包裹着孩子的布料质地柔软温和,若一个满怀恨意的母亲真想自己的孩子去死,又怎么会用如此精心的布料,在孩子出生的两个月后才把他丢入到井中呢。”
“那、那是因为什么?”
凡音被这件事冲击的太大,一时想不明白。
止月叹息着,缓缓说道:“怕是那孩子早已经染病而死,小妇人又对这城里的人心怀怨恨,便把自己的孩子葬入井中,故意让这一城的人……”止月顿顿,“不得善终。”
凡音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更是想到那井底只见孩子不见其他……
“若按义父你所言,那妇人应当还活在这世上,她若是知晓锦绣城如今病情痊愈……”凡音不敢说下去了,想想有些可怕。
止月抬眼见凡音面色发白,笑着摸摸他的头,“都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事实如何,又有谁会知晓呢。”
“我觉得……”凡音强稳下心神,“人心好可怕。”
丈夫在外风流却无人责备,妻子被人恶意中伤却传得满城风雨,人人皆可唾弃指责,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道德高尚。道德这种东西,你说他该有的时候却不曾出现,不该有的时候,人人又来争抢当自己的勋章……
“不想这些糟心事了,”止月转了个话头说道,“这次事完,我们明日一早就离开锦绣城。”
凡音回了神,听止月这样一说,忽然觉得好笑,“义父你是想赶快躲着云长座吧?”
他儿子真聪明。
止月在儿子面前强撑着底气,比着手指摇了摇,“为父的是怕与云长座待得越久,让她越放不下我。”
凡音轻呵两声,又问道:“那义父接下来想去哪里?”
“我觉得近来咱们似乎都比较有默契,每每想去的都是一个地方。”止月偏头想了想,“这样吧,你写一个地名,我写一个地名,而后拿出来对一对,看看你我父子是否真这般心有灵犀。”
止月近来可能是闲的。
凡音面无表情地在心中腹诽一句,乖乖地拿出了纸笔,递给了止月。
相背而坐,几笔勾成心中所想,两人同时写完,展了开来。
不知是意料之中,或是意料之外,两张纸上,不约而同地写着三个字:
巫荒城。
-
梆子敲了三声,在街坊小巷里回荡。
年轻的更夫打着哈欠,一下下敲着手里的竹梆。
这里夜间点灯的人家少,只有零星的灯火和天上的月光照着路。身前的影子被拉得有些长,更夫眯着困倦的眼睛,仿佛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晃了晃,变成了两个……
他一下子醒了瞌睡,揉揉眼睛再看去,却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任何异常。
更夫啧了一声,笑话自己困得太过迷糊。
然而就在他松懈下来的时候,本是寂静无人的小巷中突然从他身边略过一个人影,他被吓得大叫一声,两腿一发软,坐在了地上。
“哎呀,抱歉抱歉,是在下莽撞了。”
更夫坐在地上,看到那人停住脚步转回过身,月影下,一副尔雅温和的面容上满是歉意。
秋慕客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又深深俯身施礼,“在下莽撞,让你受惊了。”
自己竟然被人吓得坐到地上,传出去多让人笑话。更夫面色不善地看着秋慕客,“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不在家待着乱晃什么!”
“在下要往锦绣城去寻人的,事情紧急,故而日夜兼程,不想打扰了你,实在心有愧疚。”
秋慕客言辞诚恳,更夫也懒得再多做计较,哼了一声准备离开却被秋慕客拉住了衣角。
“近来世道不安稳,阁下夜间打更还需多加小心。”秋慕客说着,自怀里掏出张符纸双手递给他,“为聊表在下的歉意,这里有道平安符,还请你收下。”
更夫本来就不认字,符纸上笔走龙蛇画着的字样更不认得,他也没细看,随意往怀里一揣,颇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从眼前消失。
秋慕客毫不在意他这般无礼,又道了声歉继续赶路了。
风吹过书上的枝叶,更显得小巷寂静,更夫再一转头那人已不见了踪影,心中奇怪他为何走得那么快,想着要掏出来那道平安福仔细看看。
一低头,却又被吓得呆住了。
身前的影子,除了他自己的,还有另一个。
这一次,确实不是他眼花。
他屏着呼吸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待看清身后的那个模样,手脚立时被吓得僵住了,想跑,也抬不起步子来。
夜间小巷里,打更的竹梆滚落到一旁,听扑通一声,有人倒在了地上,他张着口,嘴里的血止不住地往外冒,舌头被连根拔短,他最后都没能发出来一声呼喊。
而怀里的那道平安符,却毫无动静。
-
天微微亮,止月就和凡音包袱款款地抄小路准备出城。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生怕遇上什么不该遇见的人。
“义父……”凡音跟在止月身后,见他专挑那些少不见人的路走,颇为无奈,“我们是出城,又不是去做贼。”
而且云息在锦绣城忙着料理善后的事宜,应该不会再有闲工夫来管止月了吧?
“凡音,有时候你要躲开一个你不喜欢的姑娘,就需要像做贼一样,”止月叹了一声,“儿啊,以后对待姑娘要小心一些,可莫要走了为父的老路。”
这都什么歪理?
凡音撇撇嘴角,“看你这个样子,我以后都不敢和姑娘多说一句话了。”
说来这些年里,凡音和止月东奔西走,见了不少怀春的姑娘倾倒在止月的“花容月貌”下,却无一不是抱憾而归。他似乎从没对任何人动过心,哪怕是对云息,也是如此。
十年如一日地,孤单影只。
凡音忽然觉得有些悲凉,他虽不希望止月找个别的姑娘,却还是忍着心里莫名的不舒服,问道:
“义父,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以后帮你留意着。”
喜欢什么样的?
止月怔愣了一下,却脱口而出道:“医术差的。”
他被自己说出的话惊了一下,未见凡音也愣在了原地。
凡音回了神,忽然笑了笑,“最好是差得能医死人的那种。”
他们怎么又这么默契,凡音当真不是他亲儿子?真是千少陌的?
止月一时间陷入了怀疑。
正怀疑着,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抬眼看了去,来人一袭青碧色的衣衫从旁侧的树林中缓步走出来,面带轻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父子二人聊天,并非有意,”秋慕客看向止月,微微颔首,“止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