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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特训结束，孙振辉回到了家中，却诧异地发现父亲居然已经下班回家了，记忆中，这种大赛将来的时候，他必定是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训练场的。看到父亲那抑郁的神色，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为什么了，这大概是父亲数年来的最大的挫折吧——竞争国家队主教练一职被昔日的师弟孟飞击败，而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败在孟飞手里了，第一次的那会儿，孙振辉只是个奶娃娃，就算亲眼目睹也肯定不记得了，但他曾听那些亲眼目睹过的人谈论过，这算是当年最大的冷门了，对他的父亲来说，这也是他运动生涯下坡路的开始，这一次输孟飞，下一次输尹真，再下次是雷昀，再后来，连青年组的小孩子都可能赢下他。
而这一次的败北，会不会成为他教练生涯的下坡路的开始？二十六岁对于一位花样滑冰男单来说，也许已经是迟暮之年了，只是这样离开，实在太让人失落和惆怅；对于一位教练员来说，五十岁正是当打之年。
孙振辉和队友们也讨论过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该怎么办，花样滑冰这一行吃的就是青春饭，但青春逝去的时候，按目前中国人的人均寿命，人生连一半都没有过完。
李思芸说：“读书，找工作，普通人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过来的么？”
对此，大家除了仰望，也只剩下佩服了——前些年，哪怕一边练花滑一边读书，李思芸依然可以考出重点高中的分数，如果没有拐上花样滑冰这条岔路，她走的就是绝大多数中国家长期望子女走的“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的成功之路，在结束花样滑冰这条岔路的梦想之旅后，“回归正途”也就不难理解了。
苏志翔的理想早就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了，体育摄影记者，专职花样滑冰，赵嘉调侃他：“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不过你已经是富二代了，可以放心地玩了。”
赵嘉自己的理想是当编舞，但是这个理想现在遇到了严峻的考验。中国花样滑冰编舞教练多冰舞出身，余汉桥、章霈霖、兰晓鸿这仨都是冰舞的人，这也是他一开始立志当编舞的理由之一，但他直到现在依然不能说对本项目有多么深刻的理解，本项目如此，其他三个项目就更不用说了。而编舞——至少，对规则的理解，要比选手深刻吧？
汪彤彤对自己的未来暂时还没想好，但是她的父母不知怎么，居然设法联系上了她老家的一个冰场，想为她在那里预订一个教练的位子，虽然事情没成，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其实也不会差得太多了——她毕竟不是李思芸，顶着家长的压力走自己的路这种事，对她来说，难度有点儿大。
金蕾读书的本事并不咋地，但是走体育之路上体育大学的，读书好的本来也不多，在可以看到的未来里，她的体育成绩起码不会太差，加上脑袋机灵，人缘又好，不论走哪条路，应该不会混得太差吧？
讨论一圈之后，大家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孙振辉，因为就是他没有说出自己未来的设想了，但也就那么一会儿，大家又齐刷刷地移开了目光——孙振辉的未来，还有谁不知道呢？看看他的爷爷，看看的他的爸爸，他爸爸肯定要接他爷爷的班，他想必是接他爸爸的班吧？花样滑冰选手退役后当教练的例子太多了，国内国外都是这样，而且以他表现出的对花样滑冰、对冰舞的了解和理解，不说当一个出色的教练员，起码当一个合格的教练员是没有问题的。
小时候，孙振辉认为他的爷爷和父亲当年是中国最出色的花样滑冰运动员，现在是最出色的花样滑冰教练员，长大之后，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当然，明白这一点最大的好处是他终于接受了自己也不是天才的事实。在面对真正的天才的时候，虽然还是会羡慕，但已经不会再沉溺于对自己的□□了。
此时，第一批出发去编舞的男单们早就回来了，而且带队的尹真不但当年曾经赢过自己的父亲，还是总教练的有力竞争者，虽然最后未能如愿，但就冲他空降国家队没几年就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能耐——父亲之前也提及过，就男单这块，尹真确实有几分才华，不论是昔日作为运动员，还是今天作为教练员。
孙振辉忽然生出一股再认真观察这个两次击败过自己父亲的男人的想法，即便在很多世界大赛中，他俩已经照面过很多次，还有过几句交谈，但那时候，自己全心全意集中的自己的比赛任务上，没有在他身上投注哪怕一丝的注意力。
而且，虽说假期还有一天，但，苏志翔不是说了，“决定了就去做”，最重要的是，看到父亲落寞的表情，从回家到现在，他只问了自己几句，确定出去的这一个月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一切都是那么按部就班，并不需要他这个父亲出面帮忙……
其实……他是希望能够帮上什么的吧？只是，原本权宜之路的冰舞在孙振辉自己的坚持下就这么走了下去，而孙廷光在冰舞这边，并没有什么人脉，其实就是有，也帮不了什么，中国冰舞多年以来，一直就是这样的，孙振辉现在的处境就是普遍现象。
孙振辉决定给父亲一个机会，一个台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隐隐有点担心金蕾。
跟苏志翔一样，金蕾也是行动派，而且比苏志翔更甚，行动往往还在思考之前，想进国家队，可以在没有搭档的情况下，先跑来踩个点儿混个脸熟，把岳正韬吓坏了：你怎么一个人就跑来了，你家长、教练知道吗？
这么一个行动派的人，到现在还没向自己提出分手，在孙振辉已经察觉到，她已经有分手的念头的前提下。
这……想必是受李思芸的影响的，因为这根本就是李思芸的行事风格，谋定而后动，真动手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更改，是以，虽然支持苏志翔去挽回，但孙振辉并不看好他真的能够挽回。
只是金蕾的城府到底没有李思芸那么深，未动之先，就不幸在平常的言谈举止中泄露了自己的意图，起码任谁都看得出，她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男朋友，连样子活都不会装。这种僵持局面当然不太可能长时间维持下去，最后结果通常只有两种：1、金蕾被感动，最终接受了自己的追求；2、自己接受现实，这段感情无果而终，毕竟活泼可爱型的女孩子多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很好，很符合李思芸一贯以来“积极持久战”的作风，不，这一次应该叫“消极持久战”才对。
那一刻，孙振辉理解了苏志翔为什么很不爽金蕾老黏着李思芸，因为他也很不爽。一个金蕾很好对付，李思芸虽然厉害，但是她只有一个人，而这两个人在一起，战斗力、耐性、韧性简直呈指数暴增。
现在，她俩——她俩都不是北京选手，放假时间很短，而且孙振辉已经知道李思芸是不会回老家的。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俩必然又凑一块去了，可能还有汪彤彤。
所以孙振辉对父亲说：“我想早点回基地去整理下东西，今年亚锦赛在东莞，双人已经报名了，我怕到时候我们也要去。”
孙廷光点了下头，他是知道这个亚洲的b级赛的，男单这边、丁羽、黄子希、鲍博都去参加过，都拿到过奖牌，鲍博得的还是冠军，今年男女单还是老规矩，报的是全青赛的冠军。不过他还是要确定一下：“你去官网看过，今年有冰舞？”
即便是像jgp分站这种a级赛，因为影响力太小、经费不足、报名选手太少……也不一定能够开全花样滑冰的四个项目，亚锦赛数年以来经常开不起冰舞比赛，很大一个原因是选手太少，如果报名的选手少于一定数量，这个比赛项目就会被取消。想想也知道，亚洲国家，只有中国、日本这俩花样滑冰还有点基础的大部分时候都有冰舞可派；另外哈萨克斯坦这几个前苏联加盟国也能凑出一两对；但就这点人还是不够的，十多年前，朝鲜花样滑冰选手，包括冰舞选手开始积极参加国际比赛了，据说是因为他们的第二代领导人很喜爱花样滑冰这项运动；又过了几年，韩国也培养出了自己的冰舞选手，但这也未必能保证亚锦赛冰舞项目能够开起来，就这些参赛国家，报名人数也只是刚刚踩线，万一有一两个国家来不了，还是开不起来，比如中国，因为国家队内经常出现只有一对主力没替补的状况，a级赛都忙不过来，亚锦赛这种，就只能弃权了。日本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看过了，已经有朝鲜和日本的选手报名了。”
孙廷光点头：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因此开口道：“我开车送你去。”
开车把儿子送到了，孙廷光自己也顺便进去看看，做这一行久了，“休息日”的概念已经越来越淡薄了，尤其是看到冰场上有选手的时候，就忍不住上去观察，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将他们的动作问题一一标出来，哪怕这些选手自有教练，并不是由他负责。
孙振辉有心事，在冰场上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想找的金蕾、李思芸或者尹真都不在这里，转身又去宿舍，冰舞男伴这边，苏志翔和赵嘉也不知上哪去了。想知道金蕾在不在宿舍，电话却打不通，自己又不能直接上女宿舍去，两难之时，却远远看见苏志翔气冲冲地回来。
金蕾果然跟李思芸混到一堆去了，不但住在一个宿舍、一起度假，李思芸去参加同学会也带着金蕾！
李思芸同龄人都到了上大学的年纪，还有几个考到北京来的，他乡遇故人本来是件好事吧，李思芸的同学也是苏志翔的同学啊，可是同学会这位次，这安排，尤其是李思芸对他的态度，好像她和他不是一对，她和金蕾才是一对才对！
不过，也没错，他和她目前确实不是一对了……李思芸已经提出了分手。
可恨的是金蕾！
苏志翔一直想再找机会，尤其是独处的机会跟李思芸好好交谈一番。之前他们并不是没遇到过危机，李思芸的妈妈为了拆散他们什么招数没用过？有那么两次也几乎走到了分手的边缘，两次都是他实在受不了未来丈母娘的高标准严要求：反正以后横竖又不靠这些东西立身存命，他家有的是钱，也绝对不会亏待思芸，为什么就那么看他不顺眼？当然现在他有些理由了，看看思芸的同学们，是没有他家有钱，但也不差钱，而且思芸家也不差钱，看她和她父母，明显也不是拜金那款的。所以他的加分项在李思芸面前其实加不了多少分，在李思芸妈妈眼里，未来女婿家里很穷都可以接受，就怕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这可是书香世家的……呃，异类吧。
孙振辉纠正道：“你又想差了，但凡父母，都是希望儿女好的，因为你一直都对思芸很好，她妈妈最后不也是接受你了吗？”然后在心里补充道：现在其实就是李思芸不接受你。
苏志翔低着头，好久不说话，那次双方父母见面之后，确实李家父母已经承认了他“准女婿”的地位，暑假的时候，李家还带了不少好东西给他、给亲家——苏家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因为小两口确定将来会在北京发展，现在房子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
偏在此时，他们却第三次面临分手危机，不，是已经分手了。
苏志翔问：“光哥，你说，如果我当时没有喝多，没有断胳膊，我跟思芸可以一直搭档，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孙振辉答得很快：“你想想李昂和夏宜姿。”
这可是小双当年最被看好能在一起的一对，男的帅女的靓，其他条件也挺般配，但最终却劳燕分飞，连组合都没维持下来，宋家军里头，最终可能修成正果的，却是ty和ql这样一开始并不那么招人眼球的。
苏志翔又不说话了。孙振辉也就陪着他在寝室里枯坐，反正晚饭也没心情吃了，但就算不吃晚饭，他们也不可能就此沉溺在灰暗的心情里太久——现实情况不允许，孙廷光打来电话，今天晚上开始，男单会继续放电影，一方面给大家增加娱乐——这个说出来谁都不信，这年头娱乐手段可以翻出花儿来了，又不缺那点电影看，但集体看电影看的还就是看那个气氛；关键在于，今年四个项目的节目颇多电影插曲，ls的《歌剧魅影》虽然是音乐剧，但拍过电影版本，他们的音乐也是使用的电影版的。
播放电影时，教练们也会一起看，其中，肯定也包括尹真。在出发去美国编舞之前，他们已经看过了《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夜访吸血鬼》、《奔腾年代》、《雨中曲》、《e.t外星人》、《西区故事》、《角斗士》。
今天的电影，是尹真挑的，叫《红男绿女》，又是音乐剧改编，孙廷光直觉这电影也许更适合冰舞，于是叫儿子无论如何过来看看，或者将来可以考虑使用，虽然不喜欢这个师弟，但尹真选曲选片子的眼光，孙廷光还是相信的。
李、苏二人到了会议室，然而电影还没开始，尹真还在调试仪器，金蕾站在他身旁问长问短。
“……你看看他跟女选手站一起就明白为什么有这个外号了，今年法国站俄罗斯选手扎堆，他肯定会一起去的，还有本土的俄罗斯站和总决赛，到时找找现场的照片就知道了。”
“尹教练你太打击我了！”金蕾嘟嘴抱怨道，花样滑冰大奖赛，中国冰舞们除了本土的中国站，往往就没有第二站了——因为国际比赛积分和排名都不够，话虽如此，xr和wg在巅峰期也曾经比过法国站，只是ls和js目前为止的积分和最高分都只差那么一口气，如果js的第一站jgp或者世青赛名次再高一点，ls世锦赛是去年的十八名而不是今年的二十名，就有第二站了。
“别郁闷，今年你们是成年组的了，成年组要刷最高分刷比赛积分都比青年组容易。今年你们想必是有中国站和四大洲的，到时候好好表现，再下一个赛季起码积分肯定够了。”
应对金蕾这等花痴小姑娘没事找事的套近乎的本事，尹真早已经炉火纯青——当然不能不怀好意地“挑逗”人家，但也犯不着刻意保持距离，所以金蕾对他感受就是彬彬有礼但并不算亲切，但也能理解，人家是教练，留洋博士，当年外号“王子”，最有贵族派头的，嗯，相当于现在李大公子的地位，而且明显比李大公子段数还高，王子啊，李大公子当初跟搭档散伙搞得很不愉快，现在两个人关系才有缓和的迹象，但曾经拿过世青赛冠军的组合却是彻底拆了。尹真嘛，老一辈如吴敬延、唐利坤，年轻一辈的孙廷光、余汉桥、孟飞……不管是因为他很有才而对他很客气，还是因为他很帅而对他很客气，总之再不喜欢他，也得对他客客气气，而他，也真的很帅还真的很有才，起码，仇恨值一直都控制得很好。
看到金蕾又在围着帅哥转，苏志翔拿眼睛去瞪孙振辉，孙振辉却在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李思芸这会儿正落单呢：你不是一直想跟她好好谈谈吗？赶紧去啊！还特别叮嘱道：“别搞那些小花招了，有什么说什么！这样才可能有挽回的余地！”
一个多月前那次，也是看电影，苏志翔想了个歪招，想用向别的女孩子献殷勤来激起（前）女友的嫉妒，当着李思芸的面儿，向小双女伴曲蕊示好，但就如金蕾说的，“你跟李思芸一起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拦着你到处看美女啊！”
何况是分手之后？
分手之后，无论苏志翔转而追求谁或者谁都不追求，李思芸都不会再多看一眼。
但是惆怅还是有的，毕竟是初恋，毕竟是认认真真付出过，李思芸是忍着没有往那边看的，并不是她对苏志翔还有眷恋或者怨恨，没有爱何谈恨，而是苏志翔对她是真的很好，要说花心，其实他的花心，也就跟金蕾喜欢看帅哥一个性质。
他要是因此怨恨我，也是应该的吧……李思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