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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之事，此刻回想宛如隔世。
我虽出身黄庭，却从没全心认同过那座小楼是我的家园。先生教我养我，然正是他一手掀起的禁武令使我家门覆灭，无处容身。
不，那只是「官方」的说法，好比丁萦出身便与禁武令无关。狼山覆灭之时，他该未出生，却不知先生如何从隐身黄山的狼王手中夺得孩儿，带到院中教养，又是如何放任任浪来告知其身世？
种种细节，较身怀天狼面之事实更让女子心乱如麻。
我在山上，还是在黄庭城中，只怕先生也不会在乎吧。先生命陈北风为直属暗部，送往北方监视关外妖族动静。除此以外，星海楼诸子一旦及冠，先生便任其自来自去。
她只是为了藏书阁顶的《黄庭》才待在城中。至于宁惜，一个美好却虚无的幻影还不至于让她留下。
郑文贞并未忘却身为客卿的职份，好快戴上面皮离屋。黎明未至，长夜将近离去，天边泛出淡如月轮的回光。她腰间佩着丁萦所赠小小铁牌，前往马房视察行军准备。
距离她居所最近的马房只是三百间养马处之一。当她踏进房舍，她瞧见林幼羚坐在最外侧的小房间里，桌上是一碗羊肉汤，一碟烧得刚好的牛腿肉，竟然还有一小串葡萄。
谢文姬从南方带来馈赠分量确实不轻。「林姑娘日子倒过得逍遥自在。但愿各处马匹已准备妥当，随时可堪出征。」
出身狼山的女子似乎颇知礼节，停下手来，笑意明快。「在下已从少主处得闻其事。从今日起，姑娘便是我狼山自家人，富贵荣辱，自当共享。」
她在给我话听，郑文贞心想，自己素来不擅长应对此等卖弄心术之辈。「『狼王』于黄山任客卿何止数十年，此刻岂非也是分道扬镳？姑娘大可不必过早宽心。」
林幼羚笑了。「你是他看中的人。咱们少狼主的眼光比殿下过之而无不及。至少那王氏女子如此吹捧他，明知他根本就不在乎。」
她摆手请郑文贞坐下。女子摇头说道：「我只是来看看情形。姑娘自有分寸。」
郑文贞自问不识相马，也不去看马房中马匹情形，行出房去，临行又瞧了林幼羚一眼。
林幼羚嘴角含笑，全不退缩。「姑娘一路好走，在下这就不相送啦。」
她的眼神就像在嘲弄我，然而郑文贞早已习惯。她宁可宁惜以这般眼神瞧她，胜过那句不知道自己是谁。
黄庭三千弟子，宁惜自难认得平庸女子如她，可她毕竟也曾年轻，幻想着自己的不同于人。
最终她却只丑得独特。林幼羚显然没把自己当成少主的女人，就算她戴上了人皮面具，狼山之主也不会与僵尸为伴。「蜂狼」只是很好地掩饰了心中不解。这名女贼装作性情乖巧，从不多问。
相较于她，其他人的态度可就恶劣得多。
她在练兵场上瞧见了那位背负长矛的男子，「座狼」金凌欣。男子毫不遮掩对眼前不速之客的怀疑，以至于郑文贞没出言过问练兵情形，自顾自在旁以目凝视。
结果显而易见。不久之前，犹是东境农民的新兵们进步神速，挥舞着马刀，在淡漠阳光下散发柔和光辉。
然而却绝不能小觑他们的刀速，尤其是在马上之时。按照「老狼」丁俨从军中照搬运用的训练法，新军不多时即堪应用。
即便不算上这批新力军，山峰周遭尚有无数饥渴嘴巴。这些暴民，谁给他们吃的便跟随谁人，全不理会是谁烧毁他们的家园，使之流离失所。
郑文贞不禁流露一丝嫌恶。
一切如丁萦功利而残酷的计策进行，纵然他对于湘东连番大火，至今仍是语焉不详。那未必是他下的号令吧，郑文贞想起传闻中，适才所见女贼的残忍好杀，远至黄庭城仍得知闻。
而且山上善战者多如星辰。「悼亡骑」实数至今仍然未明，她只知丁萦打算领兵三千奔赴冷瓷山，却无缘得知其余头目部属实数，布置如何。
她临行时，金凌欣叫住了她，语声冰冷说道：「我不知道为何少主要选择你。山上数十年来从无客卿一职，只是不善征战之辈为自己预留的虚位。狼群以自己的心意作判断，在征战中瓜分收成。」
「所以你们才败得这样惨。会用脑子的是人，不是狼，更非只知勇力的武夫。」
「这正是胜利需要的人才。」金凌欣显然正竭力抑压着怒气。「有赖奔狼天性，造就黑道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山寨。江南山水养不出善战勇士，无胆气者亦难具军略。少主向来才智高明，可这一回，他或许看错了你。」
郑文贞转头便走。「在这点上，我倒是和你意见相同。」
在路上，她碰见了当日落座殿上，被丁萦称为桓九先生的富商。
顶着让女子起疑姓氏的老人颇为和气，一路言辞虽然小心，却亲切有礼，恰如其份。他同属金凌欣反感的客卿之职。
听郑文贞应话冷淡如常，老人也未为意。对话直至两人迎面碰上「蝶狼」范嘉葵一刻，才蓦然中止。
郑文贞瞧见老人脸上笑容一僵，随即作揖施礼。柔媚女子一笑回礼。
这两人似乎暗有过节，却不知底里如何，郑文贞心想。丁萦雄才大略，足使麾下豪雄归心。然而一旦受挫，座下乱局却难以抑制，日后定将生事。
随后，远远见得女子，特来见礼的摇扇书生同样如此。桓九先生对他面色倒是好得多，主动替二人引见。此人姓韩，名默，字太寒，自称出身广陵韩氏，身家清贵，不幸因误杀高官子弟流落为盗。看似诸事漫不经心的书生相貌英秀，却正是此次出行先锋。
郑文贞正想寻他。「黎明将至。」她说。「丁萦……也即你们的少狼主有令，半个时辰后便即起程。但愿你已准备妥当，率先领军至冷瓷山候命。」
韩默手摇折扇，瞧着桓九先生的眼里满是笑意。「一切妥当，只待嘉葵回后山取回兵器，便可起程。在下当先吹奏号角而行。」
郑文贞微一愕然。可半晌之后，她便明白了书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