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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中,小席还是从前的小席,我又成了初学法术的天真女孩,燃点起烧掉山脚处千里荒原的焰火,手法纯熟,恍如出自天赋。
啪踏、啪踏。亡灵骑士们的马蹄声从山腰处传来,又一个夜晚到来了。
它们曾在山下一个小村庄前停下脚步,夺走似乎曾与女孩们有着血脉牵连的那些人的性命。随后它们无声离去,面容冷如寒冰,恰如凛冬的利刃。
可是女子已然掌控了世间最强的权与力。火焰既可生养万物,也可焚毁众生,就如太极图的两极般完美无缺。现下它已独为一人所有,也让她独占了这份完美。
亡灵大军逐步逼近,长夜的号角声响起,让人想起了不过百里之隔的关外寒风。当然,女子得等至二十岁后,才亲眼目睹长城外的景象。可此地暗中藏有玄妙法术,不知不觉间模糊了她的记忆。
此处又是何处?但现下这不在女子心思之内。
冷夜风声不息,正是焰火燃烧及远的好时节,直教女子以为秋天已经回来。小席就站在她身边,那时候她的眼睛已渐渐看不清楚,眸子却仍是黑矅石般明亮。
她确信她在看她,就像日后世上每一个人一般。
姓薛的轻轻抓着她的手,指点着她的结印和手势。在确认女子弹指手法已是无可挑剔后,她记得姓薛的笑道:「青出于蓝。」退后让她大展拳脚。
是夜,应伊迩火法尽歼阴山脚下非人之物。
她来到中原后才第一次杀人,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皮肉烧焦的气味。放眼世间,她思考颇为深入,行事也自有思路,只是任性狂纵至离经背道,虽于「君子」们看来不仁且当诛,可人们也需要将她的强大杀力引为己用。
于是她从没被权争牵连,于独居岛上肆意诛杀,莫说沈轻柔,连谢青阳也从不过问。
全因当日那点火星而起。
应伊迩凝视着它,但见它跃动着,恍惚着,似乎顷刻便要被风吹灭,忽然好似脱疆野马般离了两指之间,直扑到了女子脸上。
火吻的滋味温柔又热烈,她好快全心应和,直至火光将铺天暗寂都一同吞噬。
然后她回过神来,回到莲花塔塔门所在的那层上。
位处地表的一层并非底层。往下望去,塔楼深处可谓无穷无尽,纵是修行中人眼力高明,也远远看不清底部情形。圆塔塔身阔度接近坐镇黄庭城中心的文庙,绕圈而成步步往上行去的螺旋阶梯。塔身上似乎颇多暗门,以及不定睛看便不能见的小窗口。
却不见一头乌鸦。
阶梯甚窄,修为高如应伊迩也无法大步前行,此处想当然设有制压飞行的阵法,她既不知塔中人真实底蕴,如若贸然施法,只怕要失了唾手可得的这份机缘。
为了小席。
她低声默念,无声在阶梯上行走。
就是不擅权谋如女子,也知自己之所以能够触及连姓薛的当初也不愿提起的莲花塔,逃不过沈轻柔有意纵容。然而成就地仙,重塑根骨的诱惑实在太大,足与那个东洋老人昔日谈起的「面具」相比。
虽然女子知道就是得到了手,小席未必也就想要了。
两个女孩的性情自幼相反,应伊迩自知行止乖张,不容于俗世,小席却始终理智而正常。而且与自己的性如烈火相比,小席淡漠得连能否重见光明,似乎也真的不怎么在意。
她现下过了湘江了吗?久候小席未至,让自己不自觉烦躁起来,几乎想把那张名单上的村镇全都烧掉。只须得到了此间力量,她弹指间便可以把沈轻柔机关算尽,想要保全的那些人们全火葬掉。
而且无须再花心思记住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条件」。
女子往塔顶望去,仍是不见顶层风光,塔身花纹为一大片阴影笼罩。她心思电转般一闪而过,低声笑道:「真想要装作小姑娘,哄宁惜前来送死?塔中之人真不简单啊。」
她名声渐大,得了沈轻柔所赠堂主之位,平时却极少身在城中,仍是喜爱在小岛上行事无忌。因此对于黄庭门下正如日中天的少年高手,她一概不知。与宁惜暗生敌视已近经年不论,对被誉为诗家第一,出言即歌赋的士族女子所知更少。
可是她对两卷《黄庭》教人匪夷所思的深知,已认出了塔中秘法的来历。
应伊迩嘴角往上一翘,笑意邪魅。「难道藏身此处者竟是任浪来吗?这可当真好玩了。」
对此戏言,女子并未当真。此行唯一让她真正留上心的,只有进塔时的梦。
与其说那是梦境,倒不如说那是幻象更为真确些,这素来是女子不擅应对的一环。她听着自己轻如未闻的脚步声,喃喃说道:「姓薛的那时所言的白蛇谶语,莫非不只是吓唬小孩的话儿?可若那家伙没骗我,此刻塔中之人也非……」
就是真是黄庭院讳莫如深的那人,自己也不曾怕过。昔年那人既是无缘成仙,此刻也决无登仙可能,当今之世,资质可比谢青阳者又有几人?
应伊迩笑意越发张狂,又行出一段路,欲要遁螺旋阶梯上行,心思猛似电闪般掠过,霍然低头往入塔处看去。
只见入塔处塔门早已关上,光线半点不透入塔,模模糊糊之间,却显见得与己距离甚近。
女子登塔多时,仍是仅仅走出一层而已!
应伊迩微微一惊,随即纵声大笑起来,笑声传遍高塔。一时之间,藏身阴影的鸦群纷然飞起,拍翅翔空之声响彻女子上空。
在鸦群腾飞空出的微小缺口处,应伊迩瞧见了微弱的月光。好似在勾魂,她的眼眸里尽是光亮,忽地弹指往那缺口处射出火线。从地狱深处传出一阵吶喊,划破了缺口,也划破了女孩的梦,宛如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黑影随即复归平静,无穷尽的阴暗吞噬了火光,重新把那一线光亮修补完美。应伊迩再度抬头,瞧向稍稍往上的一道人影。那个人就站在原处,没有言语,更没有回头相望。
应伊迩低声问道:「小席?」
说罢一双银手顷刻握成拳头。
「你以为这般就能让我停步?」
应伊迩以低得不理那塔中人能否听见的声线说道。
「难道陆地神仙就不怕火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