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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出身长安宁氏。」白衣人仔细整了整衣冠,肃容说道。「现今在黄庭院修学。先生气慨不凡,闲时何不至院中与家师一叙?家师才高,定能为先生知音。」
男子闻得宁惜名姓,先是神情微一黯然,说道:「谢先生才学经论世人皆知,本人自知不及,也无谓自取其辱。何况本人素不修二圣学问,话不投机,谈何知音。」
他也曾听过我的名字,知道我口中所言家师是谁。但听男子又道:「若我不曾记错,公子一家十二年前不幸遭祸,只余公子一人在世。」
宁惜心头一酸,说道:「若然姊姊在世,定可与先生坐而论道。」
男子慨叹说道:「吾虽自比鸾凤,安敢与日月同途?以我一生所知,唯有一人立心与长夜同游,自道若世间早已陷入永夜,则委身嫁之,不舍生灵万千,自求解脱。如此心胸,比那只知飞升的修行中人强得多少?」
他一双眼眸蓦然间投往宁惜,目中神光湛然,说道:「可惜自此人离世后,世间再无知我之人,我又如何不舍世间。」
宁惜心中闪过微妙念头,却没法将思绪拢聚成答案。
「听闻宁家姊弟貌美不输其母,今日一见果非虚言。只叹无缘与令姊相见。」
世人称誉宁怜,从无单以其容貌为美者,宁怜才华绝世,境界冠绝今人,眼前男子却似以为不值一提。
宁惜冲口而出说道:「先生识得家母?」
若非如此,不至只道相貌。宁怜宁惜二人令人联想起母亲者,唯有遗传自薛婴血脉的惊人美貌。这一点宁惜遗传更佳,传下与娘同出一辙的看似柔弱。
话虽如此,自宁惜得以记事以来,娘亲眼里从来只有资质卓越的姊姊,而非长相更像她的宁惜。
「恐怕不只是识得而已。」男子显然感情丰富,远胜外表所示。他示意宁惜坐在桥上,自己则坐到不远处。一时之间,男子似乎补上了宁惜心中的某些缺口,宁惜幼时缺席的父亲形象。
那从前曾是老头子的位置。
宁惜已经忘却了父亲宁远的模样。宁家二代传人常年早出晚归,终日与江湖豪士把酒当歌,不理家中之事。后来老头子曾提及,此为宁家夫妇失和之故。
一对江湖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远不如外间想象般美好。娘的心思几乎全花在姊姊身上,少有念及他人。宁惜记得幼时宁怜初进黄庭修行,娘亲为其梳好长发,点香熏衣,较照料自己时认真十倍。
「你就是我的明月。」那天娘亲瞧着姊姊说道。「是你在我的长夜里光芒灿烂。你永远是我的孩子。」
为何我会在此刻想起无关之事?宁惜摇了摇头,把念头从脑袋中驱散。男子与他共坐桥上,眼望夜色,举止犹如良师益友。然而当他转过头来与宁惜直视,宁惜蓦然间心神不安。
又是那种熟悉的眼神。这人凝视着我,映在眼内的却是另一个人。
「年少轻狂,只知一人独行如孤狼,虽则足迹遍历十三州,同道中人却是终生难求。我曾见过最好的女子,在无数个夜里,我两人就似此刻般月下同坐,诉说彼此心中志愿。鸿鹄之志不容于燕雀,唯与飞鹏雄鹰翱翔天上,得一知音岂是轻易。」
男子话声久远,仿如回到了昔时岁月,从他脸容却看不出感情波动。这明显与宁惜早前对他的观察颇有不符。
「她曾是我心中爱与美的王后,却甘为长夜姬妾,从此与这世间立下密约。她身心虽已蒙尘,却终身为远大理念痛苦不堪。她几乎失去了性命在内的一切,却从没放弃过以自己的方式,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最终她得到的唯有安息。」男子话语低沉。「她曾寄与厚望的凤凰云,最终证明纯属虚幻,无助世人。从那年起,我便决意向她证明我之道路,方乃真正光明之路。荆棘满途,织作困奋王座;鲜血遍野,尽为我之冠冕。」
宁惜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愿你学她。这个见鬼的世道从来不值得人们为它送死,只有从上而下的改变,才能有所作为,否则便只是蝼蚁在王座把手上的横抗。对这一点,看得透的人才痛苦。」
男子目光从宁惜身上抽离,望向月光映在湖面掠影。
「想清楚吧,假若你真是宁家之后,她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的话……驱使你前来的原由是否足够让你赴死。我全然知晓你此行前来的目的,而且那将永远不会成功。」
宁惜闭起双目,竭力压下心头剧烈起伏。
无数线索在虽则身躯受创,却仍旧清明的脑海中串连起来。
宁远之妻薛婴,踏入江湖后自号「夜妃」,直至出嫁后不再行走在外,才渐渐不为人所知。
「阁下到底与家母有何关系?气概如阁下,却在听闻在下身份时方寸大乱,其中定有异常。」宁惜不顾伤势手按着刀柄。
男子见状,先是一双眼眸渐渐暗了下来,忽然放声大笑,其人内力之浑厚,笑声足教全镇耳闻。
「却不料前尘往事时至今日,仍是足扰我心!单论冷酷无情,我终是及不上冷荷。」男子轻叹,又瞧了瞧宁惜脸容,只是好快眼神便锋利如刀。「若非你长得太像她,如何竟教本人宛如梦回,不知所云?师妹有子如此,却是空赚了我一番慨叹。」
「你到底是谁?」宁惜颤声说道。一个名字倏地浮现心头,使他心惊不已,却仍是待着对方自行说出名号。
「如果你愿意听从本人劝告,就此回乡度日,本人身份又与你有何关系?只是你终是如师妹般难除烈性,岂是听劝之人。难为那位谢先生对你隐瞒极多,你却拼上性命,为他夺取一本破烂经书。」
男子笑了一笑,从小桥上站起身来。他的长袍犹如永夜漆黑,微风吹拂卷起了他的衣角,一个银色狼头清晰可见。
「待本王回到本属于我的王座上,我可不确定谢先生是否仍有与你透露一切的机会。多年山居使本王变得柔弱而善变,渐失一往无前之勇略胆气。但愿寒露殿上那张铁椅子,能让我重返往昔岁月。」
男子苦笑说道:「作为薛婴的师兄,我说得实在太少……然而以一山之主为标竿,似乎本王于坚忍决绝之道,犹有精进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