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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缨知道自己怕他。直至目送着僧人步出小楼,往西而去,自己仍是战栗不已。
哪怕他把重伤垂死的父亲,以及那条垂死本命蟒送回湘江小楼,动机未明的少林住持仍然堪足为患。
只要眼前僧人愿意,世间一切难为之事,均不足道。
以父亲平素对僧人的推崇敬畏,冷荷本就并非寻常大派之主可比。僧人好比壮年时的谢青阳,而且同样有望成仙,也即佛门所谓观音境界。
只须他能从狼山之役中生还。
聂缨却不知是否该望他生还归来。僧人现时是崆峒的盟友,然而以历史而论,双方实力不均的盟约都不长久。武当麻衣与少林素来交好,而道人正是崆峒大敌。
他多么盼望父亲能解答他的困惑。然而聂锋自醒来后,始终不言不语,五指刺进「王蛇」坚实鳞片下吸纳紫蟒元气,以从「宇宙幻影」的沉重打击中恢复过来。冷荷命他包扎好父亲腹部矛伤,却无暇使聂锋遭到幻影灸烧的精神宁定。
过了多时,聂锋才缓缓开口,说道:「你师妹没有回来。」
聂缨微一迟疑,点了点头。崆峒此行不敢惊动安插在黄庭院内的门人,以免为沈轻柔抢先剪除。山上门徒约有三百余人,也无一人随行。
父亲担忧峨眉盛燕枝会乘山上空虚进侵,不愿调配人手。他两人自从多年前失和,实力较强的峨眉长年虎视眈眈,对高手凋零的崆峒形成重大威胁。同时,他也须防备关外四大门派兴师直指黄庭。
身为五院位处西关重镇之主,聂锋身负重压,片刻难以抽身。
这就是他们为之争斗不休的掌门之位,虚假的风光,聂缨心想。如若席路遥真有意继位,就让了她又何妨。可她就连其余的也要夺去。
与乔家姊妹相见前,聂缨在湘水东段某镇上听闻消息。小师妹死后,紫金宫之主将其骨灰先是带回宫中,又转而洒进长江下游,任其随江流自去,从此归入大海彼岸。
他记得紫金宫的二少爷与师妹交情不浅。那人不愿与她的骨灰共处吗?正如他不愿再逆流行至西方,只怕某天泛舟江上,那双江东名花的佩剑便会不知不觉地浮出水面,想起来便教人心生寒意。
是的,那个位置无关重要。他想要其余的一切,把冰冷的王座留给无法视物的女子。他看见了真正有价值的事物。
「难道只因没了路遥,本派便弃《黄庭》阳卷不顾?若然它落进冷荷或是麻衣手里,本派可谓再无翻身一日。」聂缨乘父亲身负重创,精神正该较平日衰弱时说道。「让我留在这儿。只须不露形迹前往冷瓷山,我也能为本派取得阳卷。」
崆峒掌门长子自知修为如何,言语却不曾夸大。他的本命兽杀力强横,此刻正藏身于小楼地底,自问以力斗力,短时间内不输任何人。
聂锋听了却摇了摇头。「你做不到的。如若生在峨眉、华山,你会成为杰出的守成之主。可你不是杀人的材料,也不适合生在我家。」
「你说过我不愧是你的儿子。」聂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认同过我。」
「你确实较我期望更为心性坚决,应断即断。可你欠缺信念,只为尽责,却不曾沉浸于统领一方的感觉。若把阳卷交到你手中,你也能成就世人称道功业。然而你根本夺不到它。」
聂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显然不曾全然自幻影中恢复。「因陀罗」一脉幻术本已随大秦覆灭,永久埋葬在荒凉冰冷的土壤深处,但白铜雀在洛阳雨氏相助下,让它们重见天日。
那座如今诗意风流的名门对机关术颇有研究,终于起出强横秘术。只要时间够久,「宇宙幻影」足以彻底燃烧掉一座小镇镇民的灵魂……而时刻虽短,聂锋曾以一人之力独挡幻术。
「若论荒原逐犬如苍狼,你永远不会是沈轻柔的对手。」老人最后说道,轻轻咳了几声,把手放回长袖之中。「就像我永远敌不过谢青阳。这并不可耻。」
「要不便到迷雾山去?那妖怪想必愿意在胜者回程时设下陷阱。」
「你打算用什么来补偿他?若是沈轻柔得了阳卷,它固然不敢动手触怒谢青阳。任浪来成功回山,则根本不会行经迷雾山脉。倒是指望铜雀将她的那份抄本赠予我们,只怕可能性还大点。」
这自然是天方夜谈。聂缨虽不好权术,耳濡目染之下,却远比许多世家子弟懂得轻重。
「若然寻上王潼秀……反正本派已与她结下深仇大恨,也不差在拼死一搏。你也说过,我们已不能再如过往二十年般静待时机。一旦沈轻柔正式登位,五院必将永久沦为黄庭藩属,再无翻身之日。」聂缨沉声说道。他知道父亲欣赏坚忍勇决的人。
「若能苟延残存一日,谁不愿多活片刻?」聂锋说道。「且待冷荷携阳卷回来,再作主意。他若想背约,本座自有制他的手段。」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纵使聂缨不愿承认,此刻只余父子二人独担大旗的崆峒一脉势孤力弱,自保尚且为难,更勿论再行图谋阳卷。
而这一切,全因席路遥非要现身救助应伊迩,逼得父亲不得已与虞墨涵正面对上。
她真能担当我家大业吗?从前他只觉师妹深沉多智,此刻却知她暗地里感情用事,从不为宗门谋算。
然而父亲后续言语却令他大失所望。「此间事了,你须接过门派诸多繁冗事务,容我安心养伤。我希望你到剑阁去,把你的二师妹请回山门,直至我伤势痊可为止。」
「她素来听命于姓薛的,胜过遵从父亲命令。」聂缨终于忍不住说道。「要是父亲属意于她,儿子自不去和她争。可若将门中事务交到儿子手中,父亲便该相信儿子。」
聂锋冷冷地凝视着他,直让他心底横生寒意。然而最后,机巧计算闻名中原的老人只道:「你不该作我的儿子。于你而言,那个位置反而拖累了你。难为这么多年来,它始终为你而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