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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寅卯之交，沉寂长夜将去，天边浮现隐隐明光。
莫语尽召麾下重臣于铜堡。
诸将一反常态地并未在地底暗室议事，而是齐坐地表一层殿堂之上。十数位怀湘山主的心腹将领落座长桌边上，殿内墙上挂满刀剑，皆是莫语上任后收罗而来古物，其中颇多承传已近千年。
桓氏当年被摘去怀湘山主，视为奇耻大辱，将怀湘山上的古刀古剑尽数带走。莫语却为显示新主上位，气概威仪不输十姓士族贵胄，不惜耗费重资，重现当日桓家君临一方的荣光。
只是当日桓氏山主高挂刀戈，是在木造厅堂之内，山镇军务无论大小，均是高坐堂前，谈笑间定夺一方大事。莫语此刻却位处青铜堡垒之中，身旁簇拥着无数强弓硬弩，以及压制练气士术法的奇门法阵。
按她的话说，地底之下已经不安全了，她宁可坐在能够望见阳光的地方。
诚然，这就是怀湘山主的选择。此刻她坐在主位上，身后是等身高度的长形窗，也是堡垒唯一得见阳光的出口。淡漠微光洒在女子身披黑沉铠甲之上，映得怀湘山主脸容冷峻，双眸尽是怒气，夹杂着一丝隐然若动的焰火。
「诸位应已知晓，风云山雷落岚率领二千兵马南下，已至湘境边界外数十里，却不曾东往都城，原地驻守，已近一旬。」
莫语声线充满沉重怒意。
「以区区二千之众，自非前来为本将代劳，驱逐狼山诸匪，却想来是暗奉天子号令，来夺我兵权。本将数月以来韬光养晦，此刻却已无法固守一方，以至招人口实。然谢文姬近日乘沈轻柔追寻『狼王』任浪来，无心他顾之际，游骑在西南部的动向也教人不得不防。红玉，取出图纸供诸位将军细看。」
副官应声捧出地图，摊平桌上。两年之前，可从没人想到这以布衣之身投身军伍的女子能飞速进身山主副手。怀湘山主簿是个漂亮的女孩，初时却无人由此看出她的过人才智。
「九音山约有三百骑行经桂阳城，向太守要求补给。这可与本朝惯例不符。」
莫语手指划过地图上荆南四郡的来往通道。按照朝例，北荆州由怀湘山主领其务，而湘东湘南土地虽属怀湘山封邑，政务却归零陵刺史府管理。然而交州九音山如常派出巡行轻骑，绝无向当地官府索取粮食之理。
除非该队部队有意长驻于此。
近年来九音山于湘境南方防线逐步推进，正是怀湘山的心腹大患。「又或许，她也收到了撤藩的密令。」
「山主请恕属下直言。圣上怪罪湘境剿匪不力，抑或有之，但言削藩，却似乎言之尚早。」莫语的军师是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服务怀湘山主已有三十年。「卑职以为，两队兵马不过奉旨权充威吓，逼迫山主早日出兵。」
莫语以怀疑目光瞧着曾为桓氏出谋献策的老军师。他虽因熟悉本地地形，有益日后攻防战事而被莫语留用。
但莫语却从未放下过对老人的戒心。
「肉食者当有远略。然而，本将也认为出兵时机已至。早前我已派出二千骑至迷雾山脉等待意旨。」
众将面面相覤。「狼匪凶横，二千骑似乎不足抵挡。」一将迟疑说道。此人姓王名贵，素长吏务，于怀湘易主时坚不离山，跟从莫语时至今日。
「这一路骑队只为引得各方目光，以为本将终欲与狼山正面决战，也好稳着两镇兵马。本将真正剑锋所指，不在他方，正是此处。」
莫语指往图中某地。片刻之后，诸将间扬起一阵低议声。「山主莫非意欲强攻岳麓？」军师问道，显然对山主决策甚为不解。
莫语望向面无表情的副官，面露嘉许，随即应道：「强攻书院乃是下策，比正面迎击狼群更为不智。本将打算发兵至岳麓峰下百里，以山脉北部未受侵袭的领地补给大军，堵住沈轻柔来往书院后路，逼其与狼山正面开战。」
只听她续道：「据斥侯回报，黄庭诸人现已据守黑山。那处乃是书院封地，直至被少林弃徒刘凡强占，谢青阳出于冷荷请求，不曾收回封邑。现今谢文姬既未染指该处，正好成为黄庭西进冷瓷山的整备据点。」
「我等静待黄庭与狼山斗个两败俱伤，若是狼山得胜，我等再行西进不迟。可假如沈轻柔大胜班师，却不得回，困守峰峦之间，又见谢文姬兵马巡游边境，势与本将求和。其时本将即可命其请同其师，上书为本将力陈无过，反治谢文姬多番越境之罪。」
众将一时甚奇，却听一人摇头说道：「山主此言未可。那沈轻柔虽有为我山解围之力，却无助我主脱困之心。此人外儒内法，谋算深遽，岂是可足依赖之人。若然她回城后反激得天子怪罪我等，大祸临头矣！」
此人乃是行军司马张宪，素来敢言，因有战功在身，莫语对其颇多容忍。
只见怀湘山主眉头一皱，问道：「张司马岂不知，朝中早传圣上与谢青阳不和久矣？今之江湖只知谢青阳，却不知天子。本将出身黄庭，对院中众人性行岂有不知之理？无须多虑。」
张宪沉默不语。怀湘山主不愿直面狼盗，却敢硬撼黄庭三秀之二领军的顶尖武夫，自令在座众将大惑不解。
此时又有一人开口。「狼山早占地利，兵多粮足，又有传闻指『狼王』父子此时同在山上，雄略均足称霸一方。沈轻柔纵然名声在内，既未涉足征战，所领高手也不过数百之众，胜算只怕不高。到时我山势必要与之硬拚。」山羊胡军师皱起眉头。
他向来老成持重，所谋谨细。莫语冷冷瞧了他一眼。但他可不了解沈轻柔的才略。
便在此时，只听一道声音响起说道：「此言差矣。若然最终仍不免要与狼匪硬拼，我军何必苦待这许多时日？先生实在把山主的谋略看得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