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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便有人后悔自己畏忌鬼神，竟不试试赚一笔横来之财，可更多人却是穷困多年，全然想象不了百两银子是如何模样。
又有见识多者，想这人总不至于将百两银元宝放在身上，村落周遭数里也兑不开银票，就是得了也是白给，还得惹来邻舍起心抢夺，当下纷纷散去。
曾是教书先生的男子不顾屋主夫妇不豫神色，连珠炮发般说道：「想在一年之前，莲花塔虽已是少有人迹，何至于此刻般异象横生，以致使人畏惧？在下倒说那鸦群云集，全因本州岛岛岛刺史多行不义，鱼肉百姓，招来天地怨气。日前北方多座村庄遭劫，官兵何曾理过，季后收粮收饷倒是一分不少。」
宁惜只知荆州刺史出身十姓中桓氏，家族早已没落，成就远不如分家雀墩山一脉，却不知他为人如何，嗯了一声，便道：「那些乌鸦是新近来此？」
男子点了点头，忧心忡忡说道：「据城中黄庭院的大人们所言，近年北方局势混乱，关外妖师施法扰乱气候，以使鸟兽往南逸逃。乌鸦本喜净白之色，是故年来才依塔而居。」
顿了一顿，冷哼说道：「在下看还是刺史府作孽，放任大儿子强掠城外民女，方才惹得天怒降罚。」
此说太过玄妙，宁惜倒是相信城中分院门人的判断。如若乌鸦仅是出于气候转变而南飞，那就与白霜扯不上关系。即便是丁大哥，或是他那位和善有礼的东洋师父作的手脚，宁惜也不过见招拆招，绝不犹豫。
可不该是她。
自从当日在西山上，大师姊道破谢琰与王潼秀背后之人实为叶想容后，宁惜一直在怕，怕一天自己向她们抽刀，刀锋之前的却是她。
宁惜抽了抽鼻子，对众人微见讶异的目光全不在意，问道：「或许你能带我到附近山上看看。令郎之事，我自会替阁下在院中查访。」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那小女孩道：「你说那个红衣姊姊回到了山上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说道：「她们走的方向上只有一条路。姊姊若是要去，往南边走，走上一个上午便到了。」
她为什么总是叫我姊姊？宁惜俯下身子，对小女孩柔声说道：「我不是姊姊。我叫宁惜，是男孩子。」
那小女孩怯怯地说道：「可是我能瞧见啊，姊姊身上的颜色和我一样……」
宁惜低头打量小女孩的双瞳，却无异状，蓦然一惊，问道：「你能看见人身上的颜色吗？」
小女孩点头说道：「爹和这个叔叔身上的一道道线是蓝色的。娘、我还有姊姊的是淡淡的红色，就好似……」
宁惜先是瞧了瞧女孩父母，见两人也是一脸惊异，惘然问道：「胭脂的粉红？」
小女孩点了点头。
只见宁惜站起身来，伸手去抚小女孩的头顶，喃喃说道：「你虽不曾修炼术法，却具『观气』之能，而且并非天生……近日以来，周遭有异之处唯有莲花塔……难道那些乌鸦真能为你开眼吗？」
他倏地抹平袍袖折皱，向那中年男子说道：「我们得马上起程。你若肯点明我一条前去近路，我自当另有补报。」
男子吓了一跳，说道：「那……那也自无不可。却不知公子为何这般焦急前往？」
宁惜不答，只挥手道：「请阁下快回家中收拾行装，只怕我们得先在山上过一夜。」
其中原由自是不能尽信。鸦群引发了小女孩身上潜质，得以看透「阴阳逆换」的奥秘，以他所知，唯有一人能有这般修为，透过乌鸦施展繁复无比的法术。
一时之间，宁惜连南下初衷也已忘却。飞蝉密报中指应伊迩正往莲花塔进发，是故宁惜才为杀她南下。他本以为她受命击杀白霜……假如白霜真的在那儿的话……
他又瞧了瞧小女孩，忽生感触，说道：「若是我再次回来……或许我会带你到黄庭城去。待在此处对你太危险了。」
怀璧为罪，鸦群身上施放法术本该偏向感知一系，之所以催发女孩望气之能，全因小女孩本身根骨甚佳，身系机缘。
宁惜知道将这样的一个天才，留在小村子里的代价，却是付上了他人性命。
即使此地得以永保太平，宁惜也不会让她埋没于此，成长为像她母亲般平庸的妇人，嫁给不解风情的村夫。不，这回不行。
「假使你能开眼，日后成就定然不可限量。」说不定她就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人？宁惜看不穿因果，却理解世间运行的规律。
理解规律的人，和不理解的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走。」小女孩闷闷地说道。「你会把我的爹娘，后院的小猫小狗，还有隔壁的小明和大宝都接走吗？」
宁惜一愣，说道：「那便容后再议。」
他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温声细语，好似面对着年幼时的自己。「一人得道，总不能让鸡犬一同升天，修行更是不可分心，全赖自己下功夫。」
见那中年男子已收拾好登山行装回来，宁惜俯下身子与小女孩道别，呢喃说道：「我有一位朋友曾道，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世间相聚是偶然，别离才是寻常事，何解世人却总没法明白？」
宁惜与男子当晚便上了山顶。
满天星辰，光彩亮目，让宁惜想起了二师姊剑下星光。他示意中年男子自往一边观赏风景，抬头仰望星空。良久，宁惜方晓得放眼远处，目光寻那高塔。
莲花塔约在脚下山丘往南数十里处，入夜后已是暗寂无光，轮廓隐约。其处到底有何特别，教老头子以此作为闭关修行，终成地仙之所？
纵在夜间，以宁惜眼力仍然看得通透。
塔上没有一头乌鸦，一头也没有。
它们在夜里不会出来吗？那塔内之人如何感知外事？说不定驭鸦人晚上也得睡觉，没记起为感知阵法画龙点睛。
如果塔中之人确实是白霜，那我又该如何？离别三年，该说之话自是无数，可若她见了我便即转身离去，或是一息间拔刀相向，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