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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锋深知幻术发动在于眼神相碰，刻意垂目回避回光映照的黑白眼形。却没想及瞳术光影透过水气便可折射，湖边本已略有潮气，沈轻柔迷雾更是水气所化。霎时之间，眼影掠光斜斜自眼角现形，老人应变奇快，随即紧闭双目。
他明知虞墨涵法术了得，在己之上，既特意选中此地，更必是有所为而来，计算极为精准。不然也不至于以一派之尊，亲至此地來取虞墨涵首级。老人处世资历长久，岁月带來的是恰到好处的自知，是故他才在分岔口处放出「王蛇」，意求万无一失。
聂锋不知沈轻柔有何动作，不愿贸然进攻，而沈轻柔也竟没乘他不便，乘机进袭，却教老人微微诧异。
是名门子弟的傲慢？抑或是对超凡实力的自信？然而这一切也已无关重要。聂锋早观察得雾气与迷雾山中不知名妖魔所施术法类似，正是沈轻柔传导气息的媒介。老人自称与白铜雀有旧，致使谢青阳之忌，實是真有其事，因而清楚沈轻柔术法中某些微末细节。
沈轻柔向来持重，极少出手，现身以来，始终不曾走近自己，可谓谨慎远胜聂锋生平所见之人。她似乎没有老人心底的赌徒气质，无法接受以小搏大的手法。
但那将成为她的败因。
聂锋脸上泛露微笑，心中欣喜不言而喻。没想得本只欲去掉黄叶轩主人一臂，以为往后计划重重铺路，谁知连沈轻柔本人也将失陷在此，可谓老人意外之喜。
崆峒掌门身旁雾气不知何时化作了藏青色。他一直没让雾气触碰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对迷雾使了手脚。雾色变幻渐渐沵漫至湖面，以至沈轻柔前道路之上。
一阵腥臭气渐渐从湖面下传来。泡沫扬起同时，某些物事静静浮上水面。瞳影于水光上映射渐渐被青郁阻隔，诡秘现象一步步向黄叶轩主人进逼。
某一瞬间，天边飞鸟停下了拍翼，明月不复倒映湖面之上。妖异难测的魔气暂为大雾所阻，不得蔓延至相对二镇之上，然去势虽阻，却越发蓄得厚实不为风势吹散。
事实上，自沈轻柔伴随着迷雾而来一刻，夜半清风早已被朦胧雾气所阻。沈轻柔为求「宇宙幻影」成事，以不明手法夺去了「风」，從而维持雾气，好教幻影顺利映入聂锋眼里。稳重如她，自然得等得老人为幻术所困，万无一失才会冒险近身。
假如女子一上来便即神速暗袭，聂锋自知反应不足以瞬间施毒应敌，反而落得個九死一生。
不符人性的「机关算尽」，正是沈轻柔失败原由……想起女子片刻前所说之语，聂锋不由得大笑出声。
他以本门秘法淬练根骨，早生抗毒之性，更无惧屡屡贴身施放退敌的「毒雾」。徒儿席路遥不具抗毒之能，出手往往借助明杖，离体远远放出，却不似聂锋收发由心。
借助雾气中细如针芒的水珠点滴，料想毒雾已传至女子所在。量她即是瞬间意欲施术避过，也须借助雾气转移自身，而过程中已须与沾有毒素的雾气相触。
这便是聂锋透过仅有讯息制定，面对沈轻柔时的反制之术。
无人知晓老人盘算此刻情形，已有三年之久。自从某宗事件教老人心生警惕起，聂锋便开始谋划在正面交战中算计女子的手段。「毒雾」因散播甚慢，起始时又得先以自身为中心散开，面对真正高手少有见效，可谓鸡肋。
放在此刻，却是万劫可解的良方。沈轻柔既已为剧毒搭好桥梁，聂锋不过任由毒力自去便罢，由得它逐渐毁去沈轻柔内脏窍穴。崆峒杀人术之所以可教一派跻身中原五院之一，正因其效用不拘于双方境界差距，只瞧与对敌者才智谁高谁下，方分胜负。
一路追击虞墨涵而来的崆峒掌门渐渐熟习战斗，状态已入佳境，自信以多年恶战阅历，不输初出茅庐，修为虽高却少有实战，连所在办公之所也指望他人守门，方得安寝的黄叶轩主人。
过得片刻，聂锋确认头顶毒雾浓度足够瞬间阻隔透出浓雾射来的眼影，缓缓睁开双目。
只见沈轻柔依旧伫立当地，满身尽是死寂气息，垂下头来，犹如败军之将无力回天，意气尽失。
聂锋笑意更盛，停留原地细看并无丝毫不妥动静，这才轻轻上前一步。
当然，他还不至于相信黄庭少主会死在区区毒雾之下。想来她面临危急，为免脏腑重创，故以龟息功进入假死状态，断去数道感官感知把毒气拦于体外。
然若如此，任沈轻柔气息再是悠长，也是难以持久。
老人少年时游学神洲，远至交州蛮荒之地，于那南海边上俯瞰浪潮滔滔。其时尚未修习毒功，满腹经论意欲尽付朝廷的书生心头大畅，便即纵声高歌。
谁料这一放声，却引出海崖上一众采珠人来。原来那南海之地盛产珍珠彩矿，闭气之术甲于天下，其中混有上乘气功功法，也就不过闭气两柱香时份而已。聂锋知悉人体极限闭气时长之后，据此创出持久足教敌手苦苦支撑，仍难抵受的带毒雾气。
除非沈轻柔已然突破人体极限，成就仙人之体，不然决无长久闭气可能。
聂锋脸带笑意，可当他察觉一头白兽从沈轻柔脚下跑出，明眸灵动，银毛雪白犹胜明镜，笑容不免变得僵硬几分。小兽似全不受毒雾影响，黑墨般眸子尽往己身瞧来。
这时他才发觉，沈轻柔原先所在之地已布满了纯净雾气。大雾周边散出漆黑气息，吸纳掉了素为聂锋得意之作的青苍毒雾。纯净雾气逐步散去，为黑雾全然取替之后，他才看穿先前所见女子困顿情形，却是雾中水气反映幻象。
聂锋转瞬间反手往后拍出一掌。掌风腥臭扑鼻，一触即可伤人心肺，尽显多年淬毒所致脉中的惊人毒性。
然而经已太迟。老人低估了「岁月」对于「经验」的无情削弱。当日与乔清渊相逢，聂锋暗想苍老消磨其肉体精神，尚非大事，磨去这位剑道名家壮年时的敏锐反应，造成的伤害遠勝於此。
想不到情形放在老人本人身上，亦是无比贴切。
早在一刻之前，沈轻柔已于聂锋身后现形。老人的毒掌为通体如琉璃明亮的黑暗长矛所刺穿。好快，矛尖刺进了肋骨夹缝处，一路刺进了更深处。
「我说过了，你不是被命运选中之人。」沈轻柔声音听起来頗為感慨。「一个人如果认定天降机缘除己更无他主，定然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