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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锋面色竟瞧不出丝毫变化，以儒家礼节作揖施礼，说道：「沈小姐安好。」
沈轻柔微微点头。「聂掌门。」
原来如此。虞墨涵舍弃了一方之主的骄傲请来救兵，势要一劳永逸，灭掉已公然与黄庭为敌的自己。太像谢青阳了，聂锋嘴角泛起笑意，不愧是黄庭院主名义上的文脉传人。
「本座来时偶遇虞山主，正相约在这镇上相见，奈何不识路途，误闯别镇，实属遗憾。」聂锋微笑说道，指向对岸纷飞纸影。「由此观来，只怕虞山主一时之间未克前来。沈小姐可愿与本座共议天下之事？」
沈轻柔静立原地，笑道：「沈某人便待在此处，且听掌门高论即可。」
两人相对不语。月光斜斜洒下，沈轻柔身形远较老人纤弱，却沉静神秀如山峰高立。湖里倒影渐渐被雾气遮掩，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聂锋忽然间往后退了一步。
「本座虽与谢先生无甚交情，却和小姐的二师叔相识多年。」聂锋柔声说道，语气犹如对孩童循循善诱的温雅君子。
老人弃武从文前，本就曾在某座早已消声匿迹的书院担当讲师，才华洋溢，时为士林益州八杰之首。可惜其人学武后独走偏锋，沾染为正道所不耻的毒之一术，这才渐失雅名。
至于聂锋为何投身声名素来不佳的崆峒一派，始终不为人知。那是个谜团重重的世代，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早就如烟逝去，空留悠悠剪影。
「想必这也是谢先生一直不喜本座的原因。小姐继位在即，正当别开生面，却无须纠缠于上代恩怨。」聂锋说道。「至于虞山主之事，本座大可撇下不顾。将来待得劣徒与应伊迩了结因缘，就是让本座亲上岳麓谢罪，也无不可。」
沈轻柔微微一笑。
「聂掌门说话明白，倒教沈某人惭愧了。师徒间情谊非出血缘，却往往亲似骨肉，这一点沈某人自是感同身受，何况席小姐天赋卓绝，足为门楣争辉。至于席小姐一切所为，无论妥当与否，沈某人也不至迁怒到崆峒一脉头上。」
聂锋再度以成名长辈身份，向黄庭院主首徒作揖。「沈小姐神智淑慎，本座不敢虚言搪塞。」
老人算得雾气一时不至及体，暗等沈轻柔行前些许，自有应对之法。但沈轻柔淡定仿如明湖清水，任背后对岸上纸舞急似繁花，女子始终停留原地。
「若然要揭开说，沈某人便直言冲撞了，掌门莫怪。」沈轻柔笑容温煦。「此刻为止，掌门的本命兽仍在向墨涵发动攻势，出于慎重，倒是也可理解。毕竟当年王氏生变，聂掌门曾助盛掌门从中出了大力，算来我黄庭早就欠了掌门一份恩情。」
聂锋笑意微微一僵，随即笑道：「难为沈小姐对本座之事这般上心。」
「昔年之事计出盛掌门，关键毒物却是出自掌门手里，大大得罪了王潼秀不止，却没想到王琼虽心性冷酷，究是人性尚存，结果功败垂成。在黄庭院立场看来，两位自是为家师立下大功，可从实事求是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聂掌门一生做得最欠考虑的事情之一。」
沈轻柔微笑依然，聂锋脸容似乎仍是古井不波，袍袖却微微颤动起来。
「聂掌门向来工于计谋，机关算尽，行事之时处处留下退路。这夜之行看似孤身犯险，也早便作好应对危难的准备。以执掌一方门户而论，掌门于五院中可算得第一。」
沈轻柔全不去顾身边迷雾的可疑动静。她的儒衫仍然是在黄叶轩中与各方来宾相见时的那套，整洁却不具王者之风。似乎其本人气度，已足弥补一切缺失。
「可在不知不觉之间，你已把事情做绝了，而且纵知其事，也已追悔不及。不是每个人也像掌门你这般思考的。不论是棋手、棋子，他们的行为大多取决于感情波动，而非理性权衡。一个马夫可以为了一时之气，而把天子拉下马来……或许也有人会将之称为人性的力量。而我师弟正是以此击败应伊迩。」
「击败你的，即将是这份被美称为精神的力量……」沈轻柔轻声说道。「这并非沈某人的恐吓或威逼。只有对于人性本身抱有『觉悟』之人，才足跻身仙人之境。《黄庭》只是一道梯子，一道走往幸福之路的天梯……遗憾的是，你并不是被命运选中之人。」
聂锋笑道：「沈小姐若想本座不再染指阳卷，大可直言，本座自知灵根浅薄，不曾打过成仙主意，小姐却大可不必为本座担忧。」
正在此时，湖上雾气蓦然变换形态，逐渐散扬开来，湖面如同覆上了一层白纱。
聂锋心思急转，往后退出数步，沈轻柔却没随之前进。白色儒衫飘然若仙，好似转眼间便要乘风归去。
虞墨涵既然选此为行刑之地，自有玄机。聂锋望向圆月湖面，竟便如同横卧河山一隅的太极阵法，纸鹤不住从湖水中飞出，犹如南奔轻雁不知回首，直上高空。
夜空里好似张开了无数双眼睛。「墨瞳」的黑白眼形从长夜里透出微弱光芒，犹如孔雀开屏时露出的奇幻形态。眼影渐渐映在湖面上，远方纸舞恰如千针乱坠，一时尽数堕落地面，随即流星似的扑将开来。
虞墨涵秘术「宇宙幻影」借助湖边地形倏地发动。
可那既已算计过聂锋一回，经验丰富的老人绝不会在顷刻间再度中计。察觉有异一刻，老人双目已然垂下，双掌护于身前成屏风状，守势严谨，绝不容沈轻柔乘机进袭。
同时老人身形往后急逝。
沈轻柔并未随之移动，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虞墨涵所施幻术正如聂锋所言，只是黄庭三秀中某人研究「转写」时所生的副产物。然而纸法出于岳麓山主匠心独运，本身便有利于幻术施放，临敌时可谓占去一大优势。
纸张开启一刻，满布着半侧湖水布下的纸鹤随即直上高空，眼形在空中倒影至湖面，再透过湖面回光波及两镇全局。
而沈轻柔现身后湖面散开雾气，正正制约幻影折射范围，回光映像虽远，却不至杀伤无关平民。两镇之内，唯有一人身在「宇宙幻影」瞳力所及处。
尽加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