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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日来都是一大早就赶路，夜最深时才敢歇息，自然是不敢也没钱住客栈的，能找到什么破庙破观住一宿最好，找不到就荒郊野外随便凑合，也不敢生火，只因这世道实在太乱，既有官兵又有叛贼，还有洋兵，动辄小命就没了，万分不敢惊动了他们。
经过几日下来，这些孩子渐渐对火火有些依赖，因为火火是唯一一个会对他们和颜悦色、好言相哄的，于五六岁的孩子而言，这彷佛是他们的大哥哥一般，当然最为亲切。
黄大等人这几日急着赶路，只要孩子们不太过闹腾，他也没心力更没时间打骂孩子，只是之前有两个孩子刚被拔了舌头，一路上都在发高烧，任由火火怎么给他们降温也无法退烧，最终到底没扛过去断了气，被黄大随便丢弃在了路边。
那时候，路边最常见的，就是尸骨。
火火虽然每天伺候在黄大跟前，又嬉笑着哄着所有孩子嬉笑，但他没告诉过别人，他其实，挺怕尸体的。
那些满目疮痍的尸体，那些血肉横飞的尸体，那些断肢残缺的尸体，那些长满尸虫的尸体。
可是他们每天，几乎都是踏着尸体上路的。
有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害怕，火火常胡思乱想，最常想的就是，据说人是有灵魂的，这么多尸体，死后的灵魂都去哪了呢？这么多，会不会很挤？
他们之中，伤得最重的就是这个小黑煤球，不断被殴打，几乎已经没有人模样了，身子瘦瘦小小的，脸却肿得吓人，可是即使每次他吵闹都会挨打，每次他醒来还是会吵闹。
火火心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倔强的人。
起个大早赶路，午间的时候难免困顿，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黄大见前后无人还算安全，便让众人在此稍歇一会儿。
因为是三月早春，林木本该也只刚刚长出枝桠而已，可就刚长出的那点点枝桠，也都被难民摘取果腹了，所以这些林木显得光秃秃的。连年战乱，火火其实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花红叶绿了。
因为只是临时歇脚，所以就没让再让人把火火他们绑起来，只是留两个人看着。
火火把所有孩子圈在一起，忍不住也打起了瞌睡，他刚刚睡着，就感觉到怀中有异常，他睁开眼睛，只见被他抱在怀中的小黑煤球朦朦醒来。
小黑煤球先是很痛苦地呜咽了两声，然后瞪起眼睛，似又要挣扎。
火火生怕他又惊动了黄大，惹来毒打，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心想，幸亏他担心小黑煤球伤口太疼，睡地上不舒服，特地把他抱在了怀里，这才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知道。
火火捂着他的嘴巴把他死死地按在怀里，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也挣扎不了，刚想安慰他两句，突然感觉到掌心一痛，小黑煤球竟咬住了他的掌心！
火火使劲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绝对流血了。
估计是咬了半天也没听到火火的哭喊声，也没有惹来毒打，怀中的小黑煤球缓缓抬头，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火火第一次正视这双眼睛，因为每次这双眼睛都是恶狠狠地盯着黄大，然后睁了没多久就被打晕闭上了，所以这是火火第一次好好看这双眼睛。
八岁又没上过学的孩子，哪里有什么惊艳的文采形容，只是觉得，很好看。
小黑煤球的脸一直都是脏兮兮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这双眼睛却分外明亮，像湖水，像星星。
总之，很好看。
现下，这双眼睛却狐疑地看着火火，除狐疑之外，还有满满的提防和恨意。
火火是真的从未见过这么倔强孤僻的孩子，他一向懂事乖巧，讨人喜欢，虽然走哪儿哪儿着火，但他的讨人喜欢是毋庸置疑的，却独独不受这个小黑煤球的待见，虽然小黑煤球不是针对他，而是讨厌这里的所有人，但难免还是让火火有一丝的挫败感。
见没有惊动旁边的黄大，火火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小黑煤球突然推了他一把，欲挣开他的怀抱。
这一幕火火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他知道，这孩子又要开始折腾了。
这下想不惊动黄大等人也不可能了，火火忙着再度捂住小黑煤球的嘴巴，把他按回自己怀里。
黄大本在靠着一棵树打瞌睡，听到动静睁眼看了过来，带着睡意道：“怎么了？”
火火摇头，“没事，有虫子而已。”
黄大狐疑道：“真的没事？”
火火流着血的手更加用力地捂着小黑煤球，即使剧痛也没有收回来，面上更加不动声色，道：“真的没事。”同时火火心想，要是这小黑煤球再咬一口，保不齐自己真的会疼得叫出来。
黄大对他还算放心，并未过多怀疑，这才重新闭上眼睛。
火火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松开小黑煤球，仍旧捂着他的嘴巴，小声对他道：“你乖，我放开你，你不要叫好不好？”
说完，火火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嘴，但只松开了一条缝，打算一旦这个孩子叫出声，立马再次捂上去。
好在小黑煤球总算没有再大叫，火火这才把手彻底放下。
“小弟弟，我叫火火，你叫什么名字呀？”火火问。
小黑煤球却不理他，闷着头从他的怀里爬下去，火火以为他要跑，刚要去拦他，只见小黑煤球只是爬到了他旁边的位置自己坐下，想来他只是不想被火火抱着而已。
火火还想跟他说什么，却见他蜷缩在哪里，双手抱着膝盖，埋着头，小小的一只，十分可怜。
想到他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火火忙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终于摸出上次还剩下的那一小块馒头，送到小黑煤球面前。
搁置几天的馒头，此刻肯定是坏了的，硬不说，甚至上面还有青色的霉点，但对于他们而言，已是珍馐美食。
他小声道：“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一直给你留着的，快吃吧。”
小黑煤球却脸抬也不抬，看也不看他。
火火心想，难道是这几天被黄大打的，吃不了硬东西？想想也是，挨了无数耳光，牙都掉了一颗，确实费劲。
火火想着最好能找点水把这馒头泡一泡，不经意地一看，发现手里的灰馒头已经变成了红馒头。
差点忘了，他手上还有伤来着。
火火本想在衣服上随便蹭一蹭，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手凑到了小黑煤球脸前，又小声道：“渴不渴？喝点？”
小黑煤球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侧了侧脸，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火火道：“我在路上看到有个大婶就是这样喂襁褓中的孩子的，小婴儿都可以喝，你应该也没问题吧。”
小黑煤球又看了他一眼，又将脸埋回了膝盖里。
火火收回手，好吧，逼着人家喝血是不太好，但愿路上还能看见什么野草树皮的吧。
确定小黑煤球不会再闹，火火很珍惜时间地想眯一会儿，可他刚闭上眼睛，突然听到嘭地一声，紧接着是嘭、啪的声音，络绎不绝，还有人们的嘶喊声和尖叫声。
黄妻被吵醒，吓得叫道：“怎么了？什么声音？打雷了吗？”
黄大一个耳光抽了过去，低声喝道：“小声点，你们家打雷这个声音？这是洋枪！”
火火怕孩子们受惊叫出声来，忙着安抚孩子们，好在几日下来，孩子们都很听他的话。
所有孩子中只有小黑煤球不需要火火哄，因为他依旧自己蜷缩成一团，完全不发出半点声音。
黄妻捂着脸，却也不敢再高声，小声道：“怎么会有洋枪？是又打起来了吗？”
狗子爬到树上眺望远方，给他们转述道：“是，山坡下面就是个庄子，好像是个匪窝，有官兵打来了。”
黄妻一听赶紧道：“那咱们赶紧走，免得被官兵发现，遭了连累！”
黄大却道：“不行，现在下面在打仗，怎么走？咱们一群人带了一群孩子，怎么可能不惊动？不如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天黑再说。”
黄大带着他们躲进树林深处一个山洞里，或者也不能说是山洞，毕竟哪有那么多山洞碰巧被你遇到？这里顶多算是山崩时裂开的一个山缝。
黄妻道：“咱们不是已经到了北方地界？怎么北方也在打仗？！”
狗子道：“现在这个天下，哪没打仗？所以咱们才要上京啊，进了京城应该就好了吧，天子脚下，总能太平些。”
“太平？”黄大闻言冷笑一声，“北有朝廷误国，南有叛军屠城，外有洋贼入侵，哪里来的太平。”
不用再急着赶路，火火忍不住睡着了，再醒来已是夜里，他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
他睁开眼睛，只见黄大等人生了火，正在火堆上烤着什么。
是肉，居然是肉！是很多的肉！
不但火上烤着，黄大等人嘴里吃着，连孩子们嘴里也吃着！
猎到老虎了吗？
见到火火醒来，黄大丢给他一大块，十分大方道：“多吃一些，免得半路饿死了，撑不到京城，断了老子的财路！”
火火近乎受宠若惊地看着怀里微微发焦的大块肉，他有多久没见过肉了？
他身边都是五六岁的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每人巴掌大的肉就吃饱了，火火朝身侧看去，难得发现小黑煤球醒着，也没闹腾，居然也在乖乖吃肉。
虽然在吃肉，可他的双眼猩红，目露凶光，像极了夜里猎食的小狼。
小黑煤球将自己那块吃没了，见旁边有个孩子吃饱了，剩了半块丢在地上，也顾不得尘土，拿起来继续吃。
看来是真的饿极了，火火撕了半块给他，知道他不会接，只是放在他手边，这才张嘴咬上肉块。
烤焦了，依旧藏不住肉香，只是火火也没吃过几次肉，不知道这是什么肉，总之不像是猪肉鸡肉。
黄妻一边吃着肉一边对黄大喜道：“这些天风餐露宿的，总算能吃饱一回，还是你厉害，说要留一宿，这才能吃顿饱饭。”
黄大勾了下嘴角道：“我跟狗子和大刘在那庄子外趴了一晚上，等官兵走了才敢进去，妈的，能被官兵带走的都带走了，别说洋枪盔甲，就算是衣服都没剩一件，好在扒到几具尸体。”
说着，黄大从旁边拎起一条大腿来，拿刀子割下上面的肉，串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继续烤。
那，是条人腿！
火火瞬间吐了出来。
其他孩子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也可能听不懂，依旧吃得正香，小黑煤球的眼睛也吃得愈发猩红。
火火捂着肚子，在旁边吐个不停。
黄大见状，大步冲过来，一把抓住火火的头发，狠狠地一个耳光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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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写这段，我特地借了两个小孩哄了几天，不得不说，现在的孩子真是人精啊，我怎么感觉我小时候跟二傻子似的？现在孩子都这么精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