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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老子难得发善心给你们吃的，还敢这么浪费？你信不信老子把你也吃了？！”
那是火火被最后一次退回来后，第一次挨打，脸立即便肿了，吐了好几口血。
火火有些神志不清地被他提在手里，含糊道：“对不起大伯，我不是故意的……”
黄妻见状道：“算了老黄，这些贱骨头饿那么久，猛地有肉吃，不习惯也正常，他爱吃就吃，不吃拉倒，留着咱们自己吃。”
黄大似乎今天心情的确好，把火火丢回地上，又回了火堆旁。
火火脸上火辣辣地疼，但他倒觉得可以忍受，难忍的，是胃里生绞一般的疼痛。
他爬回原处，看了眼刚被丢在地上的肉块，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拿，捂着肚子缩在那里。
他看到小黑煤球竟看着自己，见到自己也看了过来，小黑煤球又移开了脸去。
黄大原本想着，每经过一座城，就将手头上的孩子卖一些，再拐些新的卖去下一个城，可没想到，一路上战火不断，他们压根就没机会进城，甚至连官道都不敢去，只敢走小路，无奈只能带着所有孩子一起赶路北上。
那一段路，火火记得很漫长，也不知是真的那么漫长，还是因为太过痛苦而显得漫长。黄大等人的盘缠早就用尽了，一路上，他们吃树皮、扒死人衣服、抑或吃尸体。
一路上他们也见到了很多次战争，很多次死亡，那是火火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死亡，有次离得近了，还有血肉溅到了他的脸上。
还未至京城，一行人十几个孩子就只剩下一半了，一路上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被战争祸连的祸连。火火那时候常常疑惑，人命真是一个很神奇很矛盾的东西，说脆弱吧，他见过战场上有人半截身子都没了，还在拼了命地想要拿刀砍死敌人；说坚强吧，为什么他那么用尽心机呵护，也没将那几个孩子的命保住？
火火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小黑煤球，他真的从未见过如此顽强倔强的人了，每每见到黄大等人都会疯狂折腾一番，能挠上几下咬他们几口也是好的，每每都能惹来黄大一顿毒打。
黄大打他比所有孩子都要狠，他伤得也比所有孩子都要严重，可是有好多孩子没熬过去死了，他竟一直撑了下来。
有的孩子被黄大打了几次，打怕了，再也不敢折腾，可小黑煤球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每每还是奋起挣扎。
他还逃走过无数次，可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能跑多远，每次毫无意外地被抓了回来，毫无意外地还是一顿毒打，可是打完他下次还是会逃。
还有吃肉的时候。
越靠近京城尸体越多，估计都是来京城投奔避难的，如此正中黄大的下怀。火火发现每次小黑煤球都吃很多，可是背着人的时候又全都吐了出来，并非故意催吐，而是似乎真的消化不了才吐的，可是下次黄大分肉的时候，他还是会吃很多。火火并没有刻意告诉小黑煤球这是什么肉，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只是心想，可能这孩子真的饿疯了。
出发之前火火是所有孩子中最壮实胖乎的，可到了京城，火火反成了最瘦的。
只吃树皮喝溪水，怎么可能不瘦。
还有，小黑煤球还是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确切来说是跟所有人都不说话，哪怕被黄大毒打的时候，也没见他哭喊过，如果不是听他恨极尖叫过，火火几乎怀疑他是个哑巴。
不过后面的路程里，小黑煤球虽然还是不理会火火，对他的敌意倒不比黄大等人大，被火火抱着赶路的时候也不再闹腾，由着他抱，如此也免了许多毒打。
好歹，京城，终于到了。
他们外地人来京城讨生活，自然是没有容身之地的，他们找了许久，终于在城东找到了一家荒败的破观。可是从来破庙破观破屋之类的地方，都是那些乞丐流民的居住地，这家破观里也早有乞丐居住，不过黄大等人仗着人多势众又年轻力壮，把人家赶走了，如此才终于得了一方之地。
城里不比城外，当然不可能横尸遍野，毕竟是天子脚下。黄大等人早早就盘缠用尽，于是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该打残的打残，好让孩子们赶紧养好伤，该领出去贩卖的贩卖。
黄大等人虽然是拍花子，但这乱世横秋，当然不可能只靠拍花子为营生，他们本是个卖艺团队，此番来京城也是带全了家伙什，打算重操旧业的。
只是他们出发的时候一行人有十几个，到京城的时候只剩下了八个人，毕竟一路忍饥挨饿战火连连，有孩子路上撑不过病死的，自然也有大人撑不过，不过黄大黄妻和狗子还在的。
毕竟是一个团队，就算没有多恩深义重，多少也是有感情的，少了那么多兄弟，黄大也不免感伤，同时也发愁。只有八个人，看家、贩卖孩子、带孩子乞讨都是需要人的，毕竟这地方也是他们抢来的，总要留人看家，免得再被别人抢走。而且他们卖艺也都是那些老把戏，人们早就看腻了，也没什么新花样。
越这么想，黄大不免越烦躁，叫道：“狗子？狗子？让你去拿刀，你怎么拿了那么久？”
“来了来了，”狗子道：“老大，我没找着。”
黄大一听更加气愤了，“怎么又没找着？咱们的刀子都丢了多少把了，你是都吃了吗？！”
狗子不敢吭声，说来也怪，他明明好好几把小刀匕首来着，可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丢，明明他一直随身带着来着啊，难道是谁趁他睡着拿走了？可如果是其他拍花子拿走的，用完自然归还，但他问过了，都说没拿。但除了拍花子又还会是谁？那些孩子吗？拿刀干嘛？偷袭吗？这一路上丢了这么多把，也没见谁来偷袭啊。
狗子无奈只能将那把顺手带回来的降魔杵交给了黄大，道：“老大，实在不行你先用这个将就吧。”
黄大嫌恶地看着手中的这跟铁棒，刚要开口，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像是谁在耍花枪，不禁出门去看，没想到居然是火火。
狗子道：“火火，你不在屋里好好呆着，什么时候出去的？”
黄大也不禁诧异，他原本等着狗子找来刀子，给这几个卖不出去的压箱货挖眼断腿呢，怎么连他出去都不知道？
只见火火站在破观外，手里拿着他们卖艺用的□□，正在奋力甩着。
他们卖艺的，又不是真的武行出身，自然用的不是武行那种几十斤的铁枪，是特制空心的，没那么沉，但也还是挺沉的。
没想到火火居然耍得起来，虽然耍得不堪入目，但也勉强能看。
火火闻言道：“大伯，我看咱们原来负责耍枪的高叔叔被当官的打死了，怕以后没人给大伯耍枪了，所以来练练。”
狗子一听笑了，“你这孩子是体贴得有点过分了。”平时这孩子就懂事体贴得吓人，居然体贴到这个地步？
听见他笑，火火不好意思地放下枪，抓了抓头发，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喜道：“我耍的不好吗？那我给大伯打套拳吧。”
说着，火火已经凭着记忆中，看其他人打拳的样子，打了起来，末了还下了个腰，只是他下得不稳，又摔到了地上，脑袋摔了个大包。
狗子被他逗得哈哈直笑，道：“老大你看他，哈哈哈……他怕还不知道你准备断他一条腿呢，还在这打拳，哈哈哈……”
黄大却神色莫名地看了火火一会儿，转身朝屋内走去。
狗子莫名地跟上来，“老大，不给他断腿了吗？”
黄大道：“过些日子吧。”
狗子道：“为什么？赶紧断了赶紧抱着他去市集啊，让嫂子去，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断腿孩子，最招人怜了。”
黄大瞥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断他的腿什么时候不能断？现在着什么急。咱们几个大人，卖艺不过那几招，京城里的人谁没见过？如果能有个孩子去卖艺，对于他们而言也算稀奇，瞧火火刚才那几下有模有样的，说不准真能吸引人，大不了等人们看腻了，再打断火火的腿，两不耽误。”
狗子一听立马拍马屁道：“老大就是聪明，反正咱们孩子这么多，就算让嫂子先抱个断腿的，大不了可以先抱别人。”
黄大这才给他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道：“小黑煤球呢？去把他抓来，左右他是不卖的，先挖他一只眼，剩下的过会儿都带到市集上去。”
狗子道：“估计在后面晕着呢，我这就去抓。”说着，狗子朝观后走去。
可是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狗子刚想说那小黑煤球是不是又跑了，只听屋外又传来动静。
黄大和狗子忙出屋去看，黄大手里还拿着降魔杵，想着如果小黑煤球又逃跑，不但要挖他一只眼睛，还要断他一条腿！
可是他们出屋去看，只看到火火勒着小黑煤球，是的，勒着。此刻火火勒着他的身子，把他小小的身子按在自己小小的怀里，站在屋外水桶边，拿着一块破布正在他脸上胡乱擦着，瞧这架势，像是在给他擦脸。
黄大眯起眼睛，危险道：“火火，小黑煤球不是被绑在屋里吗？怎么会跑到外面来？是不是又要逃跑？”
火火正在使劲按着小黑煤球给他擦脸，因为小黑煤球实在太不配合，导致他擦脸也擦得十分费劲，闻言道：“啊？没有啊，是我给他解绑的。”
黄大一听，大步冲了过来，给了火火狠狠一个耳光。
火火原本就松动的一颗牙直接被打掉了，他想，正好新牙能早点长出来。
黄大一向对火火还算宽容，除了上次火火吃肉吐了之外，黄大几乎没打过他，这一打就是如此狠毒，估计小黑煤球也是意料之外，站在旁边看呆了。
黄大薅起火火的头发，咬牙瞪着他，“臭小子，你敢给他解绑？怎么？你想放走他吗？我是不是平时太给你脸了，让你死小子蹬鼻子上脸得意忘形了？！”
火火捂着脸，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眶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呜咽道：“大、大伯，我是听你说要去街上贩卖了，想着给他擦干净会好卖一点，所以才……我有勒着他，不会让他跑的，我比他大，他跑不过我，就算跑了我也会给大伯抓回来的……”
黄大想到这一路上，有好几次小黑煤球逃跑，都是火火帮忙抓回来的，怒气这才消散些许，松开他的头发，啐道：“用不着，我已经决定把这死小子打残了，干不干净无所谓……”
可是话音刚落，黄大看了小黑煤球一眼，却愣住了。
当初他拐走小黑煤球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黑漆漆脏兮兮丑巴巴的样子，没有哪个拍花子会耐心给孩子洗脸的，所以当时看他这么脏乱，黄大甚至嫌弃到都懒得拐卖他，只是看他一个人落单在路边，觉得不怪走都对不起自己的职业，顺便拐了，拐完就十分嫌弃，甚至没正眼看过他，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模样。
可是今日被火火这么一擦，虽然没有擦得多干净，脸上还是黑一块白一块的，但是勉强能看清他模样了，黄大才发现这孩子难得的好相貌，五官好看得不像话，他跟火火的好看又不一样，黄大干这行这么多年，很少见到像他们这种模样的孩子，黄大心想，光凭这脸，就是天生的摇钱树。
狗子拿着降魔杵已经过来了，伸手就要抓小黑煤球。
火火不动声色地将脚移到水桶边，心想着如果踹翻水桶挡路，也不知能争取多少逃走时间。
黄大却出声道：“算了，不挖了。”
狗子道：“啊？”
黄大冷笑一声，“这模样，就算大户人家不买走，卖去勾栏院也不错。”他又对火火道：“你不是爱给他擦脸吗？给你个任务，把他全身都洗干净。狗子，你在旁边看着，免得他又跑了。”
狗子还想说什么，只是接到黄大冷冽的眼神，不敢再说。他心中腹诽：不是说了这小子是个煞星，谁家买谁倒霉吗？怎么老大还敢卖？老大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狗子不敢再问，想着老老实实做好黄大交代的任务就好，盯着火火给小黑煤球洗澡。
火火被打得有点疼，牙也还在流血，不禁揉了揉，抬头发现小黑煤球在盯着自己，他笑了下，趁着狗子不注意，小声道：“别怕，我不会告诉他们是你自己逃出来的。”
小黑煤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别开了脸去。
火火虽然很尽心尽力地给小黑煤球洗澡，但是小黑煤球实在不配合，一直挣扎，在火火和狗子二人的协力之下，终于将他勉强洗了洗，但也没有好太多，顶多就是从黑色变成了灰色而已，而且一转头，小黑煤球又把脸抹得一脸脏。
不过黄大已经很满意了，把所有孩子绑成了一串，领上街去贩卖。
火火道：“大伯，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黄大心想，他们以后也是要带火火出去卖艺的，虽然现在学艺未成，倒可以先带他出去踩踩地盘，而且想着他们人手确实不够，火火这些日子还算是个小帮手，让他去打个下手也好，便同意了。
一路上，火火兴高采烈的，似乎很是欢喜。
照例，还是火火抱着小黑煤球。
火火抱着小黑煤球走在黄大队伍中，嘻嘻哈哈的，趁着黄大回头，突然低声对着怀中人道：“待会儿上了街，我会悄悄解开你的绳子，趁着人多，你赶紧逃。”
小黑煤球原本一直蜷缩在他怀中，闻言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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