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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不卖关子，向他投去冷静的目光。“你在乎的人他死了。”
“死了？”
表情又一刹那的愤怒，但是斯须之间平静下来，他不想去相信这个惨淡的结局，却又不得不信。
一个被人推下了皇位的庶人，过去日日笙歌养尊处优的日子，让他一无所成，颠沛流离天下逃亡，也许最终的命运不过就是个死字。
他曾问过自己为何如此忠心耿耿？
“林先生，你心中的理想盛世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么？”
他说是，这是他的盛世理念。
上一世她在宫中听到的一些传闻，赫迪无垢治理下的东越国动荡贫穷，并不算上一个明君。“当今的国君励精图治，把东越国打理得井井有条，你觉得不好么？”
柔美的语调，却如利箭扎心。
豁然之间，醍醐灌顶之感。
他忠心的也许不是赫迪无垢，而是人臣必须要坚守的道德，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侍二主。
赫迪云璟珍重人才，任他矫揉造作寻死觅活了十年，依然待他宽宥。
林半枝如释重负地叹息，道：“你知道先主葬在哪里么？”
晏晏说知道，“他隐姓埋名遁入空门，可是造化弄人，失足从山崖上摔下去，待被人发现已经是好些天之后了。听说，他葬在后山陵园里，常伴香火烟烛，佛光庇佑，也算是安宁之处。”
林半枝转头走到了墙角，双手抵着墙，低头饮泣。肩膀因哭泣而耸，一个无助的老头感伤他大半辈子的信仰，如今信仰终于崩塌了，他在灰烬中徒手巴拉，试图去找到重新振作的理由。
哭了好一会儿，收干了眼泪，面无表情走来。
“把手伸出来。”
百里牧如释重负，心中纵然有不明，但只要晏晏有活路，一切都不重要。
林半枝听脉息缓慢，凝神想了会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晏晏回道：“你的病人。”
这话倒也没错，虽然有装傻的嫌疑，但是谁心里每个事儿呢。刨地三尺问得清清楚楚，于他而言并无益处。
“你的毒诡怪，用来牵制人的毒药，只要你准时服用解毒药，应该不至于痛苦，也不会威胁生命。”林半枝捻了捻须，“你背叛了。”
“良禽择木而栖。”
这话说给自己听，又何尝不是说给林半枝听的。
百里牧按捺住焦急得情绪，问道：“林先生，内子还有救么？”
林半枝显得有些为难，“此毒嘛……倒不是不能解，只不过中毒日深，相当于在肌理中埋了针。要是连根拔起，也会血肉模糊，身体的根基是坏了的。”
百里牧震怒，“卑鄙。”
林半枝道：“其实，我可以替夫人调制缓解病发的解药，如同过去那样，按时服用，与日常生活并无大碍。”
晏晏拉上衣袖抽回了手，去握百里牧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对上他故作冷静的眼，莞尔一笑。存书吧 .chunshu8.
“林先生，以我这样中毒之身，可以坐孕吗？”
林半枝摇头，“不可。”
晏晏垂眼自嘲了下，“先生，若是解了毒，便可坐孕了，是么？”
林半枝颔首说是，“可以是可以，但是身子根基弱，恐怕会有滑落的风险。而且强行拔毒，刮骨疗毒，痛楚非常人能受，即便是去除了毒性，也会自损八百。倒不如我替夫人备好缓解之药慢慢消磨吧。”
百里牧握紧晏晏的手，一颗心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固然想要他们的孩子，可他更怕失去孩子的母亲，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念想。
“那便依照先生……”
晏晏很坚决，她不允许，身为女人，身为王妃，连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的勇气都没有，她不配让百里牧以前程为代价来宠爱自己。
“烦请先生为我解毒吧。”晏晏咬紧牙关，顿了顿，复又道，“什么苦，都能受。”
林半枝道：“夫人想清楚了么？”
“嗯。”
林半枝道：“我会尽力，只是……凡事都会有意外的。”
百里牧来不及表态，已经被晏晏制止。“王爷，我心意已决。我不甘心一辈子被毒性困扰，我要为您生儿育女，哪怕我遭逢不测，起码咱们有骨血尚存。”
“你……”
晏晏心意已决，百里牧看她笃定的神色，似乎看懂了晶莹眼眸中山盟海誓的忠诚。“你怕我无后，将来不得善终。”
“我怕您无后，所以放任自由，不知道争取。”
跫音响起，昂藏俊朗的国君就站在光影处。
林半枝一脸尴尬，在精明人跟前装傻，连妇人都看得出，何况是聪明剔透的国君了。那点把戏，自然早就被看穿。不过成年人有成年人规则，看破不说破，由他装聋作哑，已经是他对人才最大的容忍。
林半枝双膝落地，跪在赫迪云璟跟前，尊他为皇。十年来，第一次敬他。
第一步很难，原来迈出了第一步，一切也不过如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自己不齿，毕竟他的确治国有方是明君。
赫迪云璟身量高，林半枝看他微微有些仰视，天潢贵胄的尊荣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就这样。“你该去御医局供职了，朕为你保留了职务十年，也该走马上任了。”
断舍离的毒性不算复杂，只不过解毒成本太大，好在由林半枝主理，于他们而言，心中总有雨过天晴之感。
解毒过程繁复，一百根金针扎在大大小小的穴位上，每一回扎针，都如同在滚油里烫过似的。
晏晏怕疼，但百里牧肿着眼眶陪她，只好忍着痛不敢吱声。
全身穴道被打开过后，生怕寒气入体，不便清洗，只好忍着汗津津的一身泥泞，穿上了宽敞的广袖襦裙。
枕靠在百里牧怀里，气若游丝地叹息。
百里牧欲言又止，害怕失去一个人的心情，他算是领悟彻底了。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一个句话，惹她不高兴。
晏晏剔透玲珑，岂会看不透百里牧心中有疑惑。“您要是有话，别藏着掖着。”
“嗯。”
晏晏问道：“您是不是想问我，我是怎么知道赫迪无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