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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穆生出城去寻妖,经过万溪谷,恰好在血迹斑斑的村口撞见阿嘤嘴里叼着一个满身是伤的村妇。穆生怒意横生,拔剑就向它砍去,阿嘤一跃躲过,眼中满是冷意。
穆生再度举剑,却见阿嘤双膝跪地,缓慢地放下那妇人,收紧长尾,蹭了蹭妇人腰部,就对着天际平声一吼,其声悲婉凄凉,恰如婴孩啼哭,延绵不绝,悢音不断,听得穆生心软起来,抬起的剑不知做何动作。
穆生心里忖思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杀它。
穆生走时,阿嘤用它那头上的长角去蹭穆生握剑的手。穆生突然就笑了,扔掉剑就问它:“你可愿做我的长生兽?”
长生兽为每个捉妖师的命轮兽,灌之以他的三滴心头血,就像一个盟约,人在兽在,人亡兽亡。
阿嘤没有说话,只是睖睁着双眼呆呆地看他。
洛白上神做了一个梦。
凶兽蛊雕,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男孩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可那周身血迹斑斑的黄衫姑娘还是发现了他。
“这里还有一个啊。”那姑娘笑道,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映着唇边滴落的血迹。
莫约是太过无聊了,那凶兽便一路上带着男孩。
诚如传闻中所道,凶兽蛊雕所过之处无一人生还。
男孩起先也曾瑟瑟发抖,惊恐过害怕过。可那黄衫姑娘却毫不在意,她会自言自语般说些奇怪的话,也不管男孩有没有在听。她每路过一个城镇,总会去买好些吃食,路上看到些稀奇的玩意,也会兴致勃勃地买来玩。
元宵节。
沈白谴退了婢女,独自跪在冰冷刺骨的石阶上,面向滂水,口中振振有词。不多时,水面上涌起巨大的漩涡,一手持花灯的黄衣少女脚踩莲叶渐渐浮出水面。
“是你有事相求于我?”女子在他抬首的那一刻神色一震,下一瞬却又满眼疏离,“那你可知,这场交易的代价?”她并非神仙,不会平白助人,他是蛊雕。
沈白闭眸,沉默着点了点头。
女子见此也不再多说,将手中的花灯递给沈白。沈白接过正欲提笔,却听女子又道:“你当真想清楚了吗?我所求奶是你之魂。”
“仙君何曾如此在意一个人类?”沈白愣了愣,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的确,为什么呢?大抵,是他太像那位故人了。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语气,一样的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阿蛊……”是谁的呼唤,跨越了时光的长河,前世今生,渐渐重叠在一起。他是沈白,也是她前世的恋人,因她而死的恋人。
忘君,忆君
文桃唯
1000字
白冉是个守山人,可说是守山却也不全是。
天青色的湖面,倒映出叶舟上女子姣好的面容。本应充满朝气的浅黄纱衣,竟让她穿出了几分清冷,本应灵动的双眼,如今却透着空洞。
可惜,都是本应该。
他轻叹一声走到那女子面前:“怎么想起放河灯。”
那女子叫古生,是世人视为凶兽的蛊雕,而白冉守的也是她,古生一睡便是十年,沉睡的不只是她,还有她的记忆,前尘往事灰飞烟灭。
正望着河面的古生闻言,自嘲一笑:“醒来时只觉忘了什么人,我想让它们帮我找找。”
他皱了皱眉,知道了又如何,反正还是会忘的,便转身离开了,恍惚中听见远处古生清冷的声音:“陪那人走过的时光,定是我一生一次的认真。”
清风徐来,卷起了一只空袖,也迷了他的双眼,竟让他有理由抱头痛哭起来。
年少的白冉守的不是山,是国,他是一国的国师。
白冉第一次见到古生的场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骇人,要说也只能是可怜。
那一年,西北边陲赶上连年旱灾,满地的饿殍,一只瘦弱的蛊雕就那般颤巍巍地驮着一双母子。他跟在那蛊雕身后,看着那蛊雕将母子带到深处的泉眼救醒,心想:居然是个通人性的。他走到那蛊雕面前,本应威风凛凛的她,竟如丧家之犬一般,畏缩到远处,让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死人堆中遇到上一任国师时,也是这般卑微。他不由失笑:“正好我还缺个护国神兽,你可愿意。”
当白冉抚摸着她时,她竟流出眼泪,发出如婴儿啼哭般的声音,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
“是孤独吧。白冉喃喃道。
辗转数年,民间流传着两件大事,一件是举国连年的旱灾,一件便是君主得了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白冉看着塌上浅眠的古生,不由会心一笑:“我要去祈天台求雨,你不可乱跑。”正满是困意的古生也只是摆了摆手,算作答应。看着这般迷糊的古生,他低声道:“怪不得当初那般轻易的就和我走。”转身离了殿,却没发现古生眼皮的轻微颤动。
求雨仪式结束后的白冉没有在寝殿中找到古生,却在君王的大殿上,找到了独角被削去,倒在血泊中的古生。
我离开了他,来到了生养我的滂水之上,我载着叶子舟点燃了我的三魂七魄。
看着它们各自在自己的花灯中燃烧,感受着那深入骨髓,让我倍受煎熬的饥饿感,正在慢慢消散,我轻轻地笑了。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似乎传来了他的声音,温润清冽。
他说:“我来报恩了。”
满眼血红的他看着高台之上旱魃所化的貌美女子同君王嬉笑:“陛下,这引起连年旱灾的妖孽总算是除了。”心中的愤怒更是恨不得把它打得魂飞魄散。
可惜,那旱魃是受了天命的,他动不得。九饼中文 .
令众人都没想到的,便是如谪仙般的国师竟突然自断一臂,血染大殿:“白冉如今已是废人,愿卸下国师大任。”说完便费力地抱起那早已奄奄一息的蛊雕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跌倒在地的白冉看着怀中自己以血祭为代价提前沉睡的古生,声音压抑又沙哑:“拿一生跟我走的姑娘,我怎舍得。”
“你许了什么愿?”阿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花灯,看着花灯上的字忽而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不知为何落下泪来。沈白看着她,忽然也落下泪来。上一世他是负伤的剑客,被困在山洞中奄奄一息。是她救了他,昼夜不分的悉心照顾终究让他捡回了这条命。他感激她,再一步一步爱上她,由此也注定,日后,他会为她丢了性命。就在他们暗许终身的那天,一老道闯入山洞,指责他与凶兽为伍,同流合污。他自是不信,三言两语不和便缠斗起来。怎奈老道法力高强,他终是不敌,最后只得以一死换她狼狈逃离,从此自甘入魔。
“为何如此?”他定定的看着她,终此一问。见她沉默,他也不恼,只是自顾自上了莲叶来,取过花灯便咬破指尖按下手印。契约,达成。阿蛊微怔,沈白浅笑:“你所求不过噬魂满百。算上我,刚好满百。这场荒诞游戏,因我而起,理应由我而终。你所求既已达到。一切,便是时候结束了。”话音未落,沈白手中的花灯发出奇异耀眼的光,吸取了他的灵魂。是他不知所谓噬魂满百,不过是为他。她自甘堕落与魔王交易舍弃肉身人沦为妖物,与人交易谋其灵魂收入灯内,只待满百便可还他一命。只可惜,终究晚了一步。他终究是知其缘故,不愿她为他逆改天命受罚而再次为她终了性命。
阿蛊缓缓俯下身去,跪在莲叶上,虔诚地将手中的花灯放入河中,沉淀了千百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被泪染湿的花灯上,沈白的字迹已是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辨。
花开终是落,花落终成
她会把买来的零嘴分男孩一半,也会在吃人的时候蒙上男孩的眼睛。
后来男孩的胆子渐渐大了,偶尔会同姑娘说上两句。他问那姑娘:“你为什么要吃人啊?”
那姑娘笑吟吟地答道:“因为我会饿啊。”
男孩不说话了。
“不可以吃些别的什么吗?”男孩又问。
那姑娘笑地花枝乱颤。
“不吃,也不会死的对不对。”男孩固执地望着她。
她忽然来了兴趣:“那你可得看着我,否则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吃。”
男孩坚定地点了点头,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
“我看着你,一辈子。”
人的一辈子啊,真是太短太短了。
从的天真无邪孩童到白发苍苍的老者,那黄衫的姑娘似乎从未变过。
“你还会去吃人吗?”奄奄一息的老者问道,眸中有着孩子般的光亮。
“你得看着我的。”那姑娘说。用着少有的,悲伤的语气。
老者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似是感怀。
“替我放一盏河灯吧。”老者用他渐渐浑浊的双眼,仔细地凝视着眼前那从未改变的容颜。“据说死者的魂魄会被它超度,然后轮回,开始下一段生命。”老者轻轻地笑着。
“等我下次再看着你,一辈子。”老者的声音弱了下去,他微笑着诉说对这世界最后的嘱托。
“我等你找到我。”那姑娘学着曾经男孩的样子,认真地许下这个承诺。
“再见。”老者笑道。
“再见,阿白。”那黄衫的姑娘笑着,露出嘴角一颗小小的虎牙。
凶兽蛊雕,作恶多端,洛白上神奉命围剿。
众天兵赶到黎云荒原时,那黄衫姑娘正乘着一尾碧绿的嫩叶,专注地放着手中莲花般的河灯。
她抬眼望去,在一群气势汹汹的兵将和渐行渐远的河灯之中笑地不羁。
“人类进食天经地义,可我只是饿了,为什么你们总要赶尽杀绝呢。”黄衫姑娘笑着,倏地发出一声婴啼般的鸣叫,尖厉又哀恸。
洛白上前:“凶兽蛊雕,本性凶残杀人如麻,奉天之命,必诛之。”
我看着你,一辈子。
“好。”黄衫姑娘笑着,露出嘴角一颗小小的虎牙。
他又问:“你叫什么?”阿嘤摇了摇头,他便笑起来,忖思一会儿说:“那我便唤你阿嘤吧!”
那时夕阳正好,黄昏里有穆生浅浅的笑,她便就真的以为在这浮生孤世里从此有他伴她一生。
穆生带着阿嘤住在了双子城,城中日子安然却也孤寂,时常是桃李纷飞,一恍却已千年。
阿嘤在这里住了已有多年,却也认不全城中的路。那日阿嘤误打误撞进了一家裁缝店,瞧见那店中挂了件凤纹镶金红嫁衣,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是妖,却也想如凡间那样真真做一回新娘,她想了许久,那便只能做穆生的新娘。可旋即她眸中又生了一层寒意,她想既然无望,那便不去奢望。
穆生来到裁缝店的时候,见到一袭红衣的阿嘤愣了许久,而阿嘤眸中仍旧一贯的冷清,让人不得靠近。
那夜阿嘤裹着红嫁衣,一夜未眠。从前她爱上一个名叫百谷子的捉妖师,她付诸了全部的情爱,却不过一场虚妄。他要的只是她的上古灵力。
一日,穆生突然负伤前来,拉了阿嘤的手就走。阿嘤没有反抗,只要是他要他做的,她都听。但飞到城门边,她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拉着穆生的手问道:“百谷子?”
那时阿嘤的红袍翻飞,和那落花混做一团,凌凌乱乱,决绝的神情抱着赴死的决心,穆生终是忍不住就那么吻了过去。阿嘤身形一怔,随后感受到一丝血腥味浸入喉咙,她无法动弹。
穆生抚摸她的头,清清浅浅的笑,就如当年初见时那样。这么多年阿嘤一直对穆生淡漠如冰,此番他用血解了他们的长生约,她终究是卸下伪装,泪如雨下。她想起穆生在城中设下结界之前对她说,我爱你,好好活下去,她便一路奔向丛山深处,不曾回头。
此后每年桃花落尽时,双子城中的花灯大娘总会少几只会走的花灯。此时阿嘤就折一片竹叶化船,慢慢将灯放在双城河中,想着她还没来的及说的话,穆生,我想做你的新娘。
可是终究是没有机会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