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90书院】 90shuyuan.com,更新快,无弹窗!
“需得这世间至纯之人,方可灭犭多即之火。”
寒冬,大雪。
有明火灼亮在瀛山,鲜亮的红映在雪上,格外刺目。
火已烧了数日,水浇不灭、风吹不熄。新下的雪被火融得化了水,火的暖混着冬水的湿气,让人只觉寒意顿生。
有术士说:“需得这世间至纯之人,方可灭犭多即之火。”
犭多即?传闻是上古神兽,红唇红眼,后有白尾,性凶悍。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这“至纯之人”所指何人。
正为难间,有一书生自人群中走出。白衣束冠,儒雅翩翩。他神色温和,倒也像是“至纯之人”了。
那术人却摇头,叹道:“虽你为人纯良和善,蝼蚁也不曾伤害。但对高堂不敬,又偶有偷窃之事,自不是至纯之人。”
书生脸色白了又红,手指术士,指尖颤栗不已,直道不要血口喷人。
众人再看那书生之时,眼里便带了鄙夷之色;那术人也不再看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人群。
目光终于在一处停下。
“这位姑娘眉眼明亮,倒是个纯良之人啊。”
人群似乎骚动了一下。有人仔细打量了那女子,只觉得她唇红似火,眼里也隐隐有红光点缀——确像是良善之人了。
灭火之事片刻不能缓。若是差了,保不齐山上的雪水顺流而下,淹了这地儿。
准备妥当,术人方才告诫说无论听到任何声响,都不得出来探看。
众人忙应是。
愈往瀛山上走,便愈觉得寒气逼人。
术人紧跟在红唇女子身后,手里拿着黄符纸,低声念着咒文。
那术人还未来得及对眼前人施展法术,便被人从后背击晕——是那书生。
女子听闻声响,转头诧异不已。
这术人想对你施法术。书生解释着。他还没来得及擦一擦脸上的汗,便发现眼前人已换了模样。
红唇红眼,头上有犬一般的耳朵,后有白尾。分明就是犭多即的模样!
纯倒是至纯之人,只是未免太过愚笨了些。那人笑道,这术人可是想凭一己之力救你们呢。
书生一愣,顿时只觉头皮发麻,心中极其恐惧。
犭多即想发笑。她没有笑,因为她眼里,书生正举了生锈的柴刀向她冲来。
哼,不自量力!
她轻笑一声,一缕火花从身上迸出,紧接着是更多、更烈的火,愈烧愈大。
那书生便像一只飞蛾般扑了过去,转眼间就消失在火光中。
术人转醒,讶然中看见犭多即火一般的红眸和书生一闪而过的衣角,心下恐惧便多了几分。
来不及等待恐惧蔓延全身,他就举了黄符纸默念咒语。
依旧有雪飘落下来。纵是在这样冷的冬日,他头上却有密密麻麻的汗滴,许是因为那愈发靠近的火焰吧。
术人忽的陷入癫狂的模样,拼命向火光中冲去,像是扑向火焰的飞蛾,连衣角都被吞噬。
犭多即从火中走出,渐渐收了火势。
这已经是第四十九个了,我族怕是真的不能与人类共存了。
她转身,向远处走去,心道,罢了。
岁末,鲜山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飘飘摇摇的雪花抹去了山间所有颜色,天地一片银白。唯有山腰的法临寺,寒风飞雪不侵,依旧桃花灼灼,成了冬日里鲜山上唯一的颜色。
因着大雪封山,近日寺内少有香客祭拜,法临寺的朱漆大门紧闭,只留了左侧小角门还开着,那位贵客也该来了。
法临寺的这位贵客是玉沅城宋家的独子宋绍暄,自幼惧寒,冬日里总是缠绵病榻,回春了才下得床。后来宋老爷得知鲜山法临寺是块宝地,寒冬里仍温暖如春。遂捐了一大笔香火钱,又求了住持,每年天气严寒之时,便让宋绍暄来寺里过冬。
今冬冷的晚,宋绍暄来的稍晚些。寺里的小狗犭多即便日日在角门口候着,犭多即是寺里住持养的小狗,与宋绍暄极是有缘,寺里日子无趣,这个小东西陪着他,也不至于被拘束坏了。宋绍暄极是喜欢这个小狗,曾向住持讨了几次,却是铩羽而归,不过瞧着犭多即赤瞳赤身白尾,想必也不是寻常小狗,他倒也不强求。
法临寺里暖和,宋绍暄每日也只需着件薄棉衣,身体轻盈不少,便乐意玩闹。成日跟着犭多即满寺院的跑,一众小厮丫头生怕少爷有个磕碰,战战兢兢跟在后头,又难得见少爷如此欢喜,不忍打扰。
一人一犬日日玩闹,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愉快。
“犭多即,等山里的雪融了,我就要下山了,可惜住持不舍,不然我定要带你下山看看的。”
说这话的时候,宋绍暄抱着犭多即靠在寺里的桃树上,法临寺的桃花开了一个冬季,现下才露出颓势,零落的飘下几片残花。
小兽亮晶晶的眼睛暗了一下,又蹭着他的胳膊呜咽了几声。
“小东西,别难过了,今年冬日里,我还来找你玩的。”
去岁冬暖,今冬却是极冷。
法临寺左侧角门依旧给宋绍暄留着,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山间积雪日益厚重,却不见他的影子。犭多即日日绕着角门转悠,恨不得冲下山去看看。
但犭多即晓得,自己是个灾兽,出不得寺的,若是没有法临寺的佛光罩着,便控制不住体内离火,凭他是什么都会焚个干净。
而这个长冬,犭多即没有等来宋绍暄。
待到开春,山上积雪消融,才有宋家小厮来传话,说少爷身上一直不好,颠簸不得,是以没来寺内叨扰,勿念。
寺内诸僧皆叹惋。唯有犭多即,火红的眸子蓦地一亮,猛然冲出寺外,半大的小狗化了个娉婷少女,直往山下去。艳红的裙摆随风飞扬,落足之处,土地焦黑,草木枯萎。
犭多即赶到宋府的时候,宋绍暄已烧得糊涂,却一眼认出了犭多即。
“你是法临寺里的小狗?果真不是凡物,倒是个大美人。去岁冬寒,我没能赴约,你莫要怪我。”
“已经开春了,怎的还这样冷,往日在法临寺里抱着你最是暖和,现下倒是不方便了。”
“犭多即,我想抱抱你。”
后来,玉沅城内出了个多年未解的迷案,富贾宋家被一把大火焚的一干二净,宋家独子丧于大火,尸身也未能留下。
长乐总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红嘴红眼白色尾巴的狗,有时候是在红彤彤的火焰里,无数的飞蛾都扑向她;有时候是在茫茫的雪原,雪花纷纷却很快就融化了,变成一簇簇火苗。
她突然醒过来,揽镜自照,还是那张嫩白削瘦的脸。无忧 x
长乐曾经无意中听家里仆人说起一个传说,说是《山海经》里有个异兽叫做犭多即,长得像狗,红嘴红眼白尾,出现便会招致火灾,主凶。长乐出生时皇城了就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势一直蔓延到护城河处才停止。仆人们经常在私底下议论长乐就是犭多即的转世。
长乐初听到这说法时还吃吃地笑了,同时想象了那火光冲天的场面。那时她还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故事。
她的觉醒是在一次去山寺还愿时,转身突然看见那个男子。尚书府的公子。她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凝固了。岁月不再流转,时光不再飞逝。只剩下了他和她。他对她笑了笑,问了她的名字。长乐听人说他从不主动问女子的名字。
后来尚书府和太守府结亲了。长乐穿着鲜红的嫁衣等他来迎娶她。
等来的却是一个叫白泽的出家人。
“施主,顺应天道,适时而为,无因小爱而不得解脱。”
“你记得我吗?”长乐哭着问他。
“记得与不记得有何差别?白泽既已入佛门,前尘往事俱是过眼云烟。”
“你不爱我了吗?”长乐诘问道。
“施主,雪与火怎么能相容呢。从前是我未曾了悟。”
说话的不是悲天悯人的神灵了,而是他。他现在却是悲天悯人的神灵了。
长乐从来不曾想过在经历山盟海誓、百年相守之后,在经历数十次轮回、次次与命运相搏后,依然敌不过所谓的天道。
千年前的昆仑山,白雪皑皑,她就是在那遇见了白泽。白泽浑身雪白,通万物之情,遇圣人则奉书而出。白泽说她是那么温暖,当雪花在她身上融化变成火苗时是很美的。
原来伤人的不是不爱了,而是你你在希冀、在等待、在坚持时,另一个突然看穿了、看破了,仿佛以往的所有都是笑话。她终于明白梦中飞蛾扑火昭示着什么了。爱岂不就是飞蛾扑火?
“你可知道我从来不怕?即使百世不能相守,即使相守终成死局,我都不怕?我怕的是你放弃!”
白泽皱了皱眉,“因爱而生痴,痴而入障,放手吧。”
“我偏不!我偏要入障!我偏要让你在九天之上、在那些神灵中日日不安稳!我偏让你不得自渡!”
白泽叹了口气。
他走了。长乐看着满天星河,火光渐渐从眼底升起。
那一日,是冬日,下了极大的一场雪,尚书府的公子在成婚当日出家了,而新娘自焚于太守府,大火蔓延至护城河,大雪也无法将它熄灭。
这世间没有好人与坏人,有的只是一念之差。
春暮四月,细雨如烟。他转头望着墙角的女子,破布衣衫早被雨水侵的湿透。再近些还能看到她脸上的水珠。
“姑娘冒昧了。”
女子抬眼,明眸善睐像极了打湿的桃花。
“你在我门前站了一日…”
她想了会儿指着墙上贴的纸。
男子笑道:“是来做工的吧!”
女子点头,他俯身作揖:“在下云商,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不语。在他手中写下即字,学着他作揖,云商哭笑不得:“这动作姑娘可不适合!进来吧,管家会安排你。”
自此云府多了个哑巴。但有何妨,下人而已。
即什么都不会拘谨的站在一旁,看着来往的人异样的眼光。但她很快就学会了所有的事情。而下人们仍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初夏的午后,即走过一扇门,看见云商。她不懂美、丑,但总会对他移不开眼。云商查觉到目光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眉目如画。
他见即手中两大桶水不禁的皱起眉。
“现在下人们都在休息,为何…”
没等云商说完,既神色一变匆匆走了。她知道府中下人如何看她,怪物。但她不想他也这么看她,所以她逃了。云商轻叹…他何时也有怜香惜玉之情?
后来,她当了少爷的丫鬟那些人也不叫她怪胎了,叫狐媚子。
“你想学丹青?”
她点头,望向那画。
“你来自鲜山?”
即惊讶的看着他。
“你知道么?你有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莞尔拿起笔,心是暖的。云商望着她,嘴角泛起一道涟漪,握起了即的手。
接着,人们都说那个狐媚子要成为云夫人了。
云府是大户,老夫人把勾引孙子的狐媚子看做妖精,自然全府的人也是了。她要做一场戏。
“道长,她就是祸害云府的妖孽!”
“对啊,道长杀了她!”
道长拿着缚妖绳束着即,谁想贴在她身上的符咒竟燃烧起来。犬耳,妖尾都露出来了。
“啊!是妖!真是妖!”
缚妖绳越来越紧,陷进她的皮肉。疼得她天旋地转,但嘴角咬出血也没吭一声。
老夫人恶狠狠的指着即:“她害我孙儿,杀死她!”
即心里燃起一股火“我没有!”
只这一声,从她嘴里窜出数道火焰瞬间弥漫了屋子。突然,她看见了云商…走向她,手里握着刀!
“不要过来!”他要杀我么?也对,我是妖啊。
火更旺了,烧掉了他的衣袖。人们喊着救命疯了般的往外逃,他无动于衷走向即,如飞蛾般。云商轻抚她的脸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决绝,她愣了。
“是我害了你,就让我来偿你。”
即知道,自己和他必有一死,而选择权不在她手上。当她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她哭了,灵动双眼变成鲜红,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如果可以,她愿从未下山过,一辈子呆在鲜山直到魂归。还记得幼时第一次在桃花树下看见他,那时花开正好,如今,鲜山的花早就谢了吧。
落花人已逝,碎琼乱玉,唉行晚。
大火烧了三天,整个小城化为灰烬。世上多了个名为即的妖,传说她有一双鲜红的双眼,只要她出现必有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