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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孛马蜷缩在被子里。天气气温急剧下降，导致她每日向人间叫早的时间不得不推迟。她不想离开被窝。
她为孛马声如人，却是额间生出了角的神兽。
慵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竟有些对这寒冬还有几分幻想。
她守在这雪山已有千年之久，她不止是为人间叫早，而是为了守护雪山的原矿石。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从上一辈人的口中知道，一旦人类进入雪山，意味着这些她守护千年之久的东西会被夺取。
匆匆叫早后，又缩进了被窝里这天气实在太冷了。冷的反常。
“孛马姑娘？”一人身着白衣站在孛马的小居前轻声呼唤。
孛马舔了舔嘴未理会。
那声音不依不饶的在孛马的耳旁循环，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孛马有些烦了，掀开被子怒气冲冲的走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可那声音并未褪去。
这里连着三四日她都未睡安稳，只要她入睡那个呼唤声就会在耳畔循环。
看着手中的《雪山记》她有些发蒙，她决定去人间走一趟。临走前她在地上抓了一把原矿石。
走在人间的街道上，她手中的原矿石已经受到了太多人的关注。一时间这个拥有原矿石的少女被大街小巷的人塑造了千万个故事。
“姑娘，能否将你手中的矿石卖给我？”淙逸看着孛马，眼眸中的温柔让女孩为之心动。
孛马摇摇头，这已经是第三十七位问她要原矿石的人了。
“姑娘，你出个价随便开，我只要你手中的矿石。”淙逸不依不饶。
终于孛马抬头看了他，她有些发愣。这不就是经常在她耳畔呼唤她的少年吗？
“你……认识我吗？”孛马有些不确定的问。
淙逸摇摇头，他不认识她但是他知道她能让他从此改变命运。
她将东西放在他手里，她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来寻他。
淙逸把孛马从山上带下来的原矿石一一变卖，成了全城闻名的富商。人人皆知这淙逸身边跟着一位少女，这个少女让他的命运从此改变，他才娶她为妻。
人间的冬日比雪山上的较暖和。孛马手里握着暖壶，她有些想念在雪上的日子了。
从山上带来的原矿石已经所剩无几，原来淙逸还会关心她，然现在却只是从她身上索取原矿石。若是孛马不拿出来他就开始哄骗。
孛马有些厌倦了，只身回到雪山。小居的冰棱长的越发的长了，孛马不厌其烦的一一打碎，那些碎掉的冰棱掉落在雪地化成了各式各样的原矿石。
她有些疲惫，走进已有多日未归的小居。躺在床上，那个呼唤声又在她耳畔想起。
她抓着头发，头皮都被抓破了。
“我求求你不要再唤我了！你要的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孛马哭了，泪水化成了一粒粒的冰晶。
《雪山记》被少年送到她的面前。
“我原是《雪山记》内的蛀书虫。哪天被你不小心拍到了地上。我只是想让你将我放回，可是没想到让姑娘如此难过。”蛀书虫捧着《雪山记》可怜巴巴的望着孛马。
孛马破涕而笑，原来这一声声的呼唤不是幻觉。而是这蛀书虫的声音。
听闻敦头山上有酒楼名乌有，老板娘最爱听故事，若所讲故事入了她的眼，便可不收酒水钱，且赠金石。
店门忽地被风吹开，桌前坐下一黑衣男子，苏绾抬眉看了一眼，在他身旁坐下。
男子清明的眼对上苏绾，他说：“不知姑娘可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多年前，先帝怒其四子荣璃纨绔，遣入深山修行。
四子入山后偶见一姑娘，顿时惊为天人，日日不知廉耻跟着姑娘漫山跑，吃喝住行皆是那姑娘所助。
四子总勾起凉薄唇角笑问：“姑娘日日照顾无以为报，在下愿以身相许，可愿随我归家？”
姑娘总淡漠前行不听他啰嗦，若实是烦了便干脆躺在地上睡起觉。
日日年年，姑娘从未和容璃说过话。也未听她开过口，容璃不曾在意，仍旧日日相缠。
说来也怪，这山体平滑草木不生，由金石堆砌而成只是无法取出。
容璃离京修行已满四年，被先帝召回京。京都形势颇为紧张，先帝得病药石无医，各王相争，朝堂不宁。
因之将离，容四再无一丝痞笑，眉眼中的认真不禁令姑娘动容。
他说，姑娘你日日照顾无以为报，可愿随我归家？容某定不负姑娘许姑娘半世荣华。
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姓苏。”
二人踏进京都，夏日炎炎的天空竟飘起大雪落着冰凌。
京都皆传四王带回一女子，眉目倾城，恍若天人，乃是山中谪仙下世相助。
后边境探子知晓此间形势将消息卖给各国，各国纷纷出兵相袭。
战火纷飞，容四主动请缨平定战乱，军队花销极大，可所有财务皆由那女子一人所出，百姓愈发坚信这位姑娘便是来助容四的神女。
容四出征前，眉目认真的看着姑娘，：“若我得胜归来，定许你母仪天下。”
后来，容四真的军胜而归。那年冬，容四继位。
姑娘被容四安置在后宫正宫，无疑要许她半世荣华母仪天下。
而新帝登基朝堂不稳，御下不力，虽有治国谋略却经验不足。丞相步步紧逼让他杀了祸国妖后娶自己嫡女。
容四迫不得已，去了姑娘住的地方。姑娘长发曳地，站在冰雪飘零的院子里，见他来了挑了挑眼角。
容四略微无措，他知道既然选择了江山便不该优柔寡断。
大风起，姑娘墨发飞扬，勾起了嘴角，她说了认识容四之后的第二句话，再见。芦竹林小说 .lzlxiaoshu.
姑娘乘风雪而来，驾风雪而去，从此容四再也没见过她。
黑衣男子的故事讲完了，苏绾赠了他一堆金石，：“美人如花终是不敌江山如画。”
一阵白光闪烁后，哪有什么酒楼，只见一只异兽，白色的身子，牛一样的尾巴，还有一只尖利的角，张口嘶鸣时发出如同人一般的呼唤，转瞬消失在山间。
往北三百五十里的敦头山，四季皆为寒冬，多金玉，旄水环绕。全身通白，头有一角的孛马生活在此。
“阿孛，快起来喝药了。”女子睡眼朦胧，在梦中听到这呼声，原本紧皱的黛眉渐渐舒展。
自从在山腰救下采药遇险的西扬之后，阿孛的体内像有一团火乱窜，十分难受，尽管西扬为她熬了药，却还是不见效果。
男子一把揪住女子额头上的角尖，阿孛从榻上起来，将西扬面前那碗汤药一饮而尽，这碗汤药比之前的要苦涩得多。然而她还是微笑地看着西扬然后饮尽。西扬每天都会为她熬一碗汤药。也不知怎的，喝完过后，总是倦意袭来，抵挡不住，终是昏睡过去。他说，人间的汤药就是这般，睡一觉就好了。阿孛相信西扬。
这天阿孛带着西扬来到旄水岸边“这是这敦头山最好看的地方了。”西扬拥住瘦小的她“金石为地，玛瑙为帘，尾水似玉带，好看。不过这里常年为冬季，比起人间四季单调了不少”阿孛欣喜“这敦头山遍地珠宝，有人不惜性命争夺，甚至对我族人下手。可你和他们不一样。”“敦头山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那遍地的珠宝。”西扬轻抚阿孛的乌发，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阿孛接过他递过来的汤药，像是想到什么，问他“我会死吗？你会离开这吗？”那人温和一笑，轻轻答道“不会。”阿孛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但心里像是有了答案。这些天他递给她的药里，多了一味药，她没有问西扬，因为她相信他。
不知什么原因，从旄水回来后西扬突然病得严重，双腿失去知觉。倒是阿孛的病在慢慢好转，阿孛说他本就是郎中，既然可以治好她，那他也可以治好自己的腿。西扬笑她，医者可治好他人，却不一定能治好自己。
阿孛将西扬带到旄水河岸，说山下有人想攻占敦头山，让西扬在这等她。西扬拉住她“那你早些回来，我在这躺会儿，记得唤醒我。”阿孛笑他唠叨，转身离去。阿孛没有看见，身后的人笑得灿烂。几回合下来，有人看到占下风的那群人对孛马一族说了什么，然后阿孛一脸惊慌地离开了，众人好奇，但来不及问就不见了人影。
阿孛赶到旄水岸边，看到西扬靠在用珠宝雕成的树下休憩，缓步坐在他身边，自言自语：那些人说你会死，他们在你身上种了蛊，时间一到就病入膏肓，只有我孛马族的角尖血能解，条件是你给孛马族下毒，替他们摸清上敦头山的路线。我不相信，但从救你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给我下毒，现在我却没有死...可你为什么用自己的血做药引，给我解毒。
阿孛无神地盯着旄水，突然明白他那日的回答，几滴清泪落下“西扬，我回来了。”身旁的人没有反应，依旧沉睡。
唤君归，问君何时归？
初闻寒风肃肃，但不多时便入目通透，满是晶玉琼石。来寻一种晶石，易与冰凌混淆，得之可卖千金。
但见银白千丈，素织罗锦，一巨石旁忽遇绿芽，万分讶异，手触之，心亦怜之。
宋卿又听见依依切切的呼唤，清婉缠绵。
他无力跌倒在雪地上，左右只见剔透冰石映出无数模糊影子。耳畔风声扭曲成哀切哭泣，倏然白影一闪而过，依切呼唤是悠长的叹息，风中隐隐显出少女的身形。
被模糊成纯白无暇，沉湎了无数美好梦境，少女的眸子，微微一弯。
霎时时空停滞。
宋卿眸子死死瞪着翩然而至的身影，风雪有了松动，画面裂成碎片。他独自站在苍茫雪地。
宋卿缓缓伸手，手中一块晶石。他声音颤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不是哦。”少女轻笑。
柔软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待移开时，晶石已然成水滴落。
“你找不到的。”少女快乐地说。
宋卿面容痛苦，喉咙发出愤怒的低吼，少女一抹额头，手中出现一只莹蓝角状物，她笑吟吟的靠近，“你想找的，是我的角啊，很快，它就属于你了。”
下一刻，宋卿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莹蓝沾了血色，蜿蜒折射出妖艳的光。他骇然，世界寂静前瞳孔里留下了少女的背影。
宋卿再睁眼，入目一点绿意，他讶异不生草木的敦头山竟能遇此，可手刚触到嫩叶，霎时绿芽枯萎。
风雪化作无边黑暗，有一种力量催着他狂奔，他看不见雪，却感到冷冰冰刀割似的划过脸庞，四周渐变得浓雾一片，影影绰绰里他又看见巨石下的绿芽，他不断靠近，景象逐渐清晰，他猛然看见石上字迹——
山中自有一个世界。
——西庆年，宋卿手记
脑海响起一声破碎。谁的声音低柔。
“三世回轮：一曰恶，二曰善，三始归。周遭冰晶尽为君之魂魄，今已重聚矣。”
四周只剩茫茫风雪，宋卿呆立着，半晌扯出一抹苦笑。
他记得石头上三段字迹是每一世自己所书，记得三世之前，那个爱笑的少女。
上山的宋卿遇见了最后一只幸存下来的孛马。后来他死于极寒，少女敛起他的残魄。于是他注定每世都会上山，少女一直在等他。
还有……
他顿了顿。
少女伸手抚上宋卿的脸，“山中自有一个世界，因为呀——”她弯着眉眼，笑得欢喜又悲伤：
“世界由爱而生。”
宋卿听到破碎之声，风雪哀叹成挽歌。
失真的世界重重坠地。
……
少女坐在雪地上，身形被模糊成洁白无暇，亦幻亦真，大梦终醒。
她笑得欢喜又悲伤。茫茫岁月，她依旧孑然。
她知道的。
冷月寒天，永生寂落。
……
宋卿最终离开。
他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呢？他还记得三世之前，自己上山的缘由，亦为财富。
余孽犹存，何堪回首。
人们讶异他能活着回来。
“哎，敦头山上有什么啊？”
他颤了颤，茫然地喃喃。
“山上……有一个荒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