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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终于找到你了。”
暗处有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呼唤他似的。他看过去，隐约有看见牛一般的尾巴和白色的身子。
“这次可不会让你再跑了哟。”声音逐渐逼近，恍若从耳边传来。
尤一猛地惊醒，眼前仿佛还看得到那尾巴、耳中好像仍充斥着那声音。
“不……不可以，我已经把宝藏还给你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尤一低声喃喃。
向外望去，早已日上三竿了。
尤一起身，稍作整理便出了门，直向云祥酒楼去。
刚至酒楼，酒童便迎了上来：“尤先生可算是来了，大家都等着听你说书呢。”
竟让听客们等了如此久，尤一忙赔不是。转眼瞥见今日要说的故事，倏地变了脸色。
“先生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尤一轻轻摇头，定了神看那“裴温”二字。
“……裴将军最终被他最信赖的副官背叛。”夜幕，故事终了，坐席上人早已散尽。
只有尤一近似喃喃着：“副将是她变化的，敌军主将也是她变化的，为何她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心里隐隐的不安袭来。他都不记得自己换了多少次身份了，可无论他换多少次，最终都会被她识出。她像是恶魔……不，她就是恶魔吧。
尤一从来就在后悔，他不应该贪恋孛马看守的宝藏的。孛马许了他宝藏，更许了他不死之身，只为让他成为她的玩物。
“可算找到你了。”
不安愈加强烈。尤一抬头，果然是她啊。
眼前人美到至极，只是额头上长了一只角，略显怪异。她身上还披着雪，许是刚从外面走进来的。
“故事说的可是好极了，像是尤先生亲身经历过一样的呢。”
尤一不语。他早该看出来的，他进来那一刻，便感到一阵不安。
“酒童是我变化的。”
“点故事的人也是我。”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没看到他崩溃的神色，真是可惜呢。孛马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和冰凌：“我不想跟你继续这样无趣的游戏了，逃开那么久，也该够了吧。”
“所以，还是乖乖跟着我走吧。”
尤一紧咬嘴唇，他又想起裴温。
若是他能早些觉察副将是她变化的，可能他就赢了……现在，他还想搏一次，一次就好。
他闭上眼睛，又听到孛马略带笑意的诅咒：“无论裴温还是尤一，只要是你，都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黑暗里，他脱下白袍，踉踉跄跄地向外冲去。
这世上，只怕再无名为“尤一”的说书人了。孛马轻笑。她仔细打量着不远处单衣薄裤的乞者，露出一个更加得意的笑容。
“叮当。”铜币落到碗里的声音。
乞者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听到眼前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哟，终于找到你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白色的雪花落到乞者身上，他浑身一颤，终于倒下昏死。
在旄水起源的这片群山，坐落着一个远离凡尘的小村庄，雪封苍山，与世无争，一派宁静祥和。
女孩提着裙边在山间穿梭，四处张望着呼喊:“小硕，小硕，你在哪？”
“原来你和他有一样的名字。”云小小摸着投怀送抱，躺着不肯挪窝的雪狐哭笑不得。习惯了近千年来水晶坚硬的冰冷之后，毛茸茸而且温暖的体温的确是……令人挪不开手！
雪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头扎进云小小怀里。
“他是个登山的旅人，到村口的时候虚弱地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雪域的风雪冻坏了他的眼球。”
所有的族民都知道，这个地方乃龙脉所在，结界天成，绝非一般人能到达。
云小小向后靠去，黑色的水晶晕出黑色的光华。一缕银白的发丝从额前垂下，纵她曾有冠绝天下的美貌，也难敌时间这把磨人的刀。
“他身上有很多刀疤，想来是历经了战场烽火多年的洗礼。毫无疑问的，他是朝廷的人。觊觎龙脉宝藏妄图称霸天下的君王不在少数。”雪狐的碧眼半阖。
“我不顾大家的反对，医治了他。要我对一个垂死的人不管不顾，我做不到。”
“他好些的时候，会给我讲那个世界的四季。人们在夏天纳凉吃西瓜，在秋天喜悦地丰收，冬天凿穿冰河捉鱼，一家人围着火炉取暖谈天。要知道，在墩牛山上是没有西瓜的，连草和树都没有，更别说春天盛开的繁花了。我们只有岩矿和雪水汇成的河流。”
“我很喜欢那个有四季的世界。”
“每天我都会去十里之外的落日湖采摘可以食用的冰花，捉肥美的冰鱼来满足他作为一个人类日常三餐的需求。他用餐前总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我总是以吃过了回答。孛马吸收日精月华，不用进食。”
“我们知道彼此的身份，却从未戳穿。”
“他用玉料盲雕出有精巧云纹的簪花，说要与我共度余生。”
小小拔出发髻中那只莹莹白玉，银丝千丈缓缓垂下。
上天赋予孛马族的使命就是守护龙脉，光洁的额头上生有一处象征守护约定的角状凸起。在族群诞生之初先祖就曾被告诫:人性中有一种腐朽，名为贪婪。
“不必再在战场厮杀的安定生活打动不了他，他放低我的戒心，向王军传递龙脉的消息。我曾对他来自另外一个未知世界心动，最后，却是我令他永远沉睡。”
“我没有等到属于我的春天，只能永世在寒冷的冬天沉沦。”
“我无法原谅给村民带来危险的自己，无法原谅不得不冻结阿硕灵魂的自己。在这里赎罪已经过去了一段漫长的岁月，我的寿命也将走向尽头。”
伸手摸摸怀里似乎是睡着了的雪狐，小小站起身来。
身后冰冷如雪的水晶，捂了千年仍无一丝热意。 xs
小小的独角开始发出莹莹的白光，脸上浮现着幸福的微笑。
“阿硕，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等你说带我去看遍这人间四季。”
我在这长白山下开着唯一一家客栈。
那年寒夜，一位病弱的老人倒在了客栈门口。我救了他。
顾老醒后便在客栈住了一个月。他每日坐在窗户哪儿，拿着只笔，慢慢的在画卷上描绘着长白山。他的行囊里大多都是这样的画卷，闲时他便给我讲这些画卷所描绘的地方，以及背后的故事。
顾老告诉我，他幼时住得地方有座北山，父亲忙着生意不怎么管他，他的朋友是一只住在北山上的异兽，那是只长相奇怪的小兽，长着牛的身体尾巴，却在眉心长了一只角。他一有时间便会跑到山上去找它，小兽很通人性，每次他伤心的时候，它都会轻柔地蹭蹭他的脸，表达它的安慰.......
“后来呢？”我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后来啊，咳咳。”顾老咳嗽了两声，然后望着不远处白雪皑皑的长白山，眼底浮现出怀念的思绪，“后来，父亲经商带着我离开了北山......”
他离开的前天，十分不情愿，他最后一次偷偷的跑去了北山。他见到小兽便开始忍不住的鼻酸，他红着眼睛告诉它，他要离开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小兽很惊讶，它和人一样开始焦虑，不停地在他身边打转。一人一兽就这样耗尽了一天，直到父亲带着人到山上来寻他，一个个的火把将夜晚的北山照的明亮，他抱着怀里小兽，想带它一起走。可小兽却再次蹭了蹭他的脸，然后利索地从他的怀里跳开，渐渐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后来父亲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哭，父亲担心他是在这山上遇到了什么事，当天夜里就带着他离开了北山。再后来，他就在没有见过小兽。
“知道我为什么要画这么多画么？”
顾老时不时就会突然问我这么一句，而每次我都回答，“不知道。”
而顾老就会抚摸着他的画卷，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北山，可我想终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到时候，我可以将这些景色，北山之外的景色，一段一段的描述给它听，将这些画卷给它看。”
“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北山却早被火烧了，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它。”
一个月后，顾老在我的客栈里，安然离去，也终于告诉了我答案。他最后说：“小姑娘，这些画交给你了，如果有机会你见到了小兽，麻烦交给它。”
我抱着怀里的画，里面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风景。而他们终将在我漫长的生命里。逐渐化为灰烬。
长白的风雪，一半刺骨一半冰寒，我住在这里，与寂寞为伴。
我经常梦到我的师父，那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他教我降妖术，教我济天下，也教我心怀善念，但他从来不许我动情。
离开师父的第七年，我继承了师父的衣钵。
隔壁最近搬来一只孛马小妖，人畜无害。整日忙忙碌碌，不像我，裹紧了衣服堂前一坐就是一日。
以前降妖的日子历历在目，我行过万里路，见过万千妖，但我仍旧一人，饮酒，赏月。
砰砰砰……
我收起思绪，打开门，是那只孛马小妖。
“请问，你家有酒坛吗？我酿了一缸酒，你要不要尝尝？”
孛马酿的酒淡如水，只有这山上特有的冰凉。
孛马的名字是我给她起的，阿酒，失了一魂的妖，不记得前尘过往，昨日发生的事也只能记得些许。
偏房里堆满了她送给我尝尝的酒，我苦笑了一下。
相处的久了，话也自然稍微多了起来，我不忌讳讲我的过去，如何修习，如何降妖以及何等凶险。因为反正明天她都会忘记。我有时也会打趣她:倘若你每日只能记住一件事，你最想记住什么？
你。
多年前我与师父一同降服过一只作恶多端的妖，它的腹中有一只尚未成型的幼妖，可发现时为时已晚。这是我一直未能清醒的噩梦，我看见那只幼妖目中含泪，定定的望着我，师父大惊，作势要收了她，我抓着师父的手腕，问他为何……
梦醒了。我打开门，看到了门外阿酒惊慌的目光，无需多问，想必她又一次忘记了自己是谁。
踏进阿酒小院的时候，也是我道别的时候。
你要去哪里？
江南。
为何？
降妖。
阿酒将一坛酒启封，放在我面前。
晃动的酒面倒映着皎洁的月光，暗香浮动。我看着她漾着清波的眼睛，感觉很熟悉。
阿酒的酒力远不及我，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我自袖中取出一物，展开。
魂胎，取自千万年冰层之下的灵物，降妖一族多危险，这是降妖师的救命草，可补魂，可护形神不灭。
我牵引着魂胎慢慢进入阿酒的眉心。
忘了我，忘了发生过的这一切，做个正常的小妖吧，不必再惊慌了，阿酒。
我走了。
明日，立春。我听见雪融草长的声音，在心里。
当再一次回到长白的屋中时我已须发俱白。江南的妖长久地吸收了水土灵气，再加上没有了护体之物，自然就更吃力些。这一战我耗费了毕生的修为。
躺在榻上，我感到我的生命正在极速的流失。想起路过阿酒门前时闻到的翻涌的酒香:这小妖，终于酿出了不再是淡如清水的好酒。我本想翻身下床去讨点酒来喝，无奈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索性作罢。
是梦吗？这次，我没有被噩梦困扰，相反，我看见阿酒眸子亮亮的，望着我的眼睛……甚美。
恍然间，似有敲门声。
“请问，你家有酒坛吗？我酿了一缸酒，你要不要尝尝？”
一个在高台之上，一个在城楼之下，两个人的距离是那样遥远，甚至再远一点他就要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闫衾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安分感，这样的感觉胜过了之前无数次的惊慌失措，无数次的担忧，无数次的······为他担忧。
他不知道该要怎样明说自己的心情，明明是过去总是陪伴自己玩耍，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皇帝，他突然的就居于高位。
两个人之间瞬间便拉出了一个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