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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敏接通电话之后,立刻就转换成了粤语。
李野勉强能够听懂粤语,但是梁小敏说的非常快,所以李野只听懂了其中的两三句。
“我来京城有点事......”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晨光微露,厂区东门的铁栅栏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李野站在门口,看着一队背着帆布包、提着搪瓷缸的年轻人列队走进来。他们大多二十出头,脸上带着乡下人初进城的拘谨与不安,衣服洗得发白,鞋面上还沾着泥点。领头的是个瘦高个儿,额前一缕头发倔强地翘着,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批是第一批报到的三线厂分流技工。”秦广走过来,手里拿着花名册,“一共三百二十七人,来自湖南、贵州两个老军工配套厂,专业以车工、钳工为主。”
李野点点头,迎上前去。他没穿干部服,只套了件深蓝工装,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欢迎你们来到重汽一分厂。”他说得平实,没有官腔,“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你们的新家。干得好,住宿舍、分房子、转编制;干不好,三个月试用期结束,该去哪儿去哪儿。我不讲虚的??咱们造车,不是绣花,容不得半点马虎。”
人群里有人低头交换眼神,也有人挺直了腰板。
“现在,所有人跟我走。”李野转身迈步,“第一课:认机器。”
三百多人的脚步声在清晨空旷的厂区回荡。他们穿过试验跑道,绕过冷却塔,最终停在一栋巨大的厂房前。红砖墙上那八个大字在朝阳下清晰可见:**技术为本,质量立厂**。
装配车间的大门缓缓拉开,一股机油与金属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流水线尚未启动,但几十台等待组装的底盘整齐排列,像沉默的钢铁阵列。李野站上检修平台,声音沉稳:“这是一辆重卡的骨架。它要翻越昆仑山口,穿越塔克拉玛干,扛得住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也经得起五十度高温的炙烤。你们将来要做的,就是让每一颗螺丝都精准到位,每一道焊缝都牢不可破。”
他指着不远处一台正在调试的发动机:“看见那个排气管了吗?去年我们在青藏线做极限测试,连续跑了三千公里,回来拆开发动机,磨损程度比德国原厂数据还要低百分之十二。为什么?因为我们的人懂中国路,懂中国气候,更懂怎么把机器伺候到极致。”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接下来两周,你们会在六个核心岗位轮岗:铸造、机加、焊接、总装、检测、电控。”秦广接过话筒,“每人配一名师傅,签‘师徒协议’。每月考核一次,末位淘汰十人。明白吗?”
“明白!”声音参差不齐,却透着一股生涩的认真。
李野跳下平台,走到队伍中间。他忽然看见那个额头翘发的年轻人,正盯着一台六缸柴油机发愣。
“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志刚,八四级技校毕业,原在湘西某军工厂做车床加工。”年轻人立正回答,声音有些发颤。
“以前做过多少种零件?”
“七十三种标准件,十九种非标件,最复杂的是变速箱壳体镗孔,公差控制在±0.02毫米以内。”
李野挑眉:“你有记录习惯?”
“每天下班前记工作日志,包括刀具损耗、切削参数、废品原因。”陈志刚从包里掏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递过去。
李野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手绘草图和数据表格,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他合上本子,拍了拍对方肩膀:“明天开始,你跟张卫国学电控系统调试。如果三个月内能独立完成ECU标定,我亲自给你写转正推荐信。”
周围一片哗然。这几乎是破格提拔的信号。
“别以为这是照顾。”李野扫视众人,“谁有真本事,我就敢用谁。咱们这儿不看背景,不讲关系,只看手上功夫。”
第一天培训结束已是傍晚。三百多人挤在澡堂里冲凉,水汽蒸腾中夹杂着南腔北调的议论。
“听说李总当年是从车间干起来的?”
“可不是,有人说他能在黑暗里听出发动机缺缸的声音。”
“那个陈志刚运气好,碰上贵人了。”
“贵人?你没看他那笔记?那是十年磨出来的。”
与此同时,办公楼三层会议室灯火通明。李野、秦广、陆知章、牛红章围坐一圈,桌上摊着厚厚一摞资料。
“今天抽查了五十份岗前测试卷。”秦广推了推眼镜,“平均分61.8,及格率不到四成。基础知识薄弱,尤其是液压传动和现代电控部分。”
“情理之中。”牛红章叹气,“那些三线厂十几年没更新设备,教的还是六十年代苏联教材。让他们操作数控机床,等于让骑惯毛驴的人开汽车。”
“那就得从头教。”李野翻开一本教案草案,“我已经让教育科连夜编了一套‘速成补习班’课程,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上课,内容涵盖机械制图、公差配合、安全规程三大模块。老师由各车间技术骨干轮流担任,每人每周两节课,计入年终考评。”
陆知章皱眉:“这会不会影响正常生产?”
“不影响。”李野语气坚定,“白天让他们干活,晚上集中补课。工人不能只会拧螺丝,还得知道为什么这么拧。我们培养的不是劳动力,是未来的技术主力。”
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散会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李野独自步行回招待所,路过职工宿舍区时,听见一间屋子里传来朗读声:
“……节气门开度传感器的作用是检测驾驶员踩油门的程度,将机械位移转化为电压信号传给ECU……”
他停下脚步,透过窗户看见陈志刚坐在床沿,就着昏黄的台灯念课本,旁边摆着一碗泡面和那本泛黄的笔记。
李野默默转身离开,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
第二周,培训进入实操阶段。陈志刚被分配到电控组,师从张卫国。起初几天,他连万用表都不会用,接线常常反接,惹得几位老技工直摇头。
“这种人也能进重点组?”有人嘀咕,“怕不是走后门的吧。”
张卫国却没说什么,只是每天多留半小时,手把手教他识电路图、测信号波形。第三天下午,一台实验车突然出现怠速不稳故障,排查半天无果。正当大家准备拆解发动机时,陈志刚蹲在驾驶室角落,忽然抬头:“能不能检查一下曲轴位置传感器屏蔽层接地情况?我刚才发现仪表盘干扰纹有点像电磁耦合现象。”
众人一愣。张卫国立刻拿来示波器,果然发现信号波形存在周期性畸变。拆开线束后,发现屏蔽层断裂,导致信号受高压线干扰。
“小子,有点门道啊。”张卫国难得笑了。
当晚,这件事传遍了培训队。有人开始主动请教陈志刚,他也毫不保留,把自己的笔记复印了十几份分发出去。
一个月过去,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三百二十七人中,二百一十九人合格,淘汰三十八人。陈志刚以98.5分位列第一,尤其在故障诊断实操环节拿了满分。
庆功会上,李野当众宣布:“从本月起,‘青年技工创新基金’正式启动。首笔奖励授予陈志刚同志,奖金五千元,用于其提出的‘基于振动频谱分析的早期轴承磨损预警法’项目立项研究。”
全场震惊。五千元!相当于普通工人五年工资!
“这钱不是白给的。”李野站在台上,声音冷静,“他用两个月时间收集了三百组轴承运行数据,建立了简易模型,预测准确率达到76%。虽然离实用还有距离,但他证明了一件事:一线工人不仅能执行标准,还能创造标准。”
掌声雷动中,陈志刚红着眼走上台。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这是我写的‘师徒共建计划’建议书,请组织考虑。我想带三个徒弟,把我的方法教下去。”
李野接过纸页,展开看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春天渐深,厂区内外焕然一新。桃树成片绽放,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崭新的试验车上,也落在忙碌的工人肩头。
又是一个清晨,李野照例巡视车间。他走到电控实验室门口,看见陈志刚正带着三个年轻学员调试一台新型ECU。
“老师,这个PID参数怎么调才能避免超调?”一个学员问道。
陈志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画了个曲线图:“想象你在骑自行车上坡。踩太猛会冲过头,踩太轻又爬不上去。所以你要一边观察速度变化,一边微调力度。这就是反馈控制的本质。”
李野驻足良久,悄然离去。
中午食堂,他遇见董善。后者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神色凝重。
“部里有人对你这么大手笔奖励一线工人有意见。”董善低声说,“觉得开了坏头,以后人人都要钱搞发明,企业负担不起。”
“那他们有没有想过,”李野夹起一筷子青菜,“我们这些年引进了多少国外技术?花了几百亿外汇买图纸、买专利、买生产线?可真正消化吸收的有几个?核心技术永远买不来,只能靠自己人一点点啃出来。”
董善沉默片刻:“可五千元……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李野摇头,“比起我们每年花在技术咨询上的费用,这只是零头。关键是态度??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动脑子的人,值得被重奖。”
董善终于点头:“我会在集团常委会上替你说话。”
午后,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李野案头。德国MAN公司发来消息:原定三个月后的联合路试,提前至六周后举行,且测试路线将增加西藏段高原极端工况。
“这是要逼我们交底啊。”秦广看完电文冷笑,“他们怀疑我们优化方案只是纸上谈兵。”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李野站起身,“通知所有参与项目的人员,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我要让那条路上的每一粒沙子都知道,中国人改的不只是参数,是整个逻辑。”
接下来的日子,一分厂进入了高强度运转模式。夜班灯光彻夜不熄,试验跑道上车辆往来如织。陈志刚带领的小组完成了三级过滤系统的模拟验证,提出将滤芯材料由纸质改为纳米复合膜,寿命提升三倍;焊接班改进了底盘纵梁连接工艺,使整体刚度提高12%;就连被淘汰的几名工人,在离厂前也提交了一份关于工具摆放效率的改进建议,被纳入标准化管理流程。
第五周,样车完成总装。银灰色车身印着醒目的“重汽?开拓者”标识,车头logo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出发前一天,全体参试人员集结誓师。三百多名员工站在试验场中央,面对国旗宣誓。李野站在最前方,声音洪亮:
“我们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为了证明一件事:中国的工程师和工人,有能力造出世界一流的重卡!这一趟,不仅是测试车,更是测试我们自己!”
车队启程那天,全厂停工半小时。工人们自发站在道路两侧,挥舞着手臂。一位老师傅拉着孙女的手说:“记住这一天,丫头,将来你要嫁人,就得嫁这样肯干事的男人。”
高原之路艰险异常。海拔五千米处,空气含氧量不足平原一半。德方工程师脸色发青,不得不依靠氧气瓶维持工作。而中方团队成员多数经历过类似测试,虽也疲惫,却咬牙坚持。
在唐古拉山口,意外发生。一辆样车因低温导致燃油结晶,动力中断。德国技术人员主张立即拖车返厂,认为已属重大故障。
“等等。”陈志刚走出驾驶室,摘下手套检查油路,“让我试试。”
他在寒风中蹲了四十分钟,利用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加热装置对燃油泵局部升温,并调整了ECU冷启动策略。二十分钟后,发动机重新点火成功,平稳运行。
汉斯通过翻译得知全过程,久久不语。当晚宿营时,他找到李野,举起酒杯:“我现在明白照片上那句话的意义了。你不仅驾驭巨擎,还培养巨擎。”
李野笑着碰杯:“巨擎不在办公室,而在车间,在路上,在每一个愿意较真的普通人心里。”
六周后,测试圆满结束。数据显示,中方优化后的车型在油耗、可靠性、环境适应性三项关键指标上全面超越原设计,尤其在高原起步响应速度上领先德方参考车2.3秒。
回国当日,部里特派专员前来迎接。董善在机场握住李野的手:“你知道吗?就在你们测试期间,集团通过决议,将在全国推广‘重汽人才联合培养模式’。明年,会有两万名三线企业职工按这个路径安置。”
李野怔了一下,随即笑了:“那咱们的食堂得多加几个窗口了。”
回到厂区,已是黄昏。夕阳洒在红砖墙上,那八个大字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李野独自走上研发中心顶层天台,点燃一支烟。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陈志刚。
“李总,我决定了。”年轻人站得笔直,“等这批项目结题,我要报考重汽技校大专班。我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会修车的人。”
李野吐出口烟圈,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很好。你知道咱们厂最早那批工程师是怎么来的吗?是建国初期从全国各地招来的铁路维修工、铁匠、木匠,一边干一边学,硬是造出了第一台解放牌卡车。”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时代变了,但道理没变。只要你肯学,这片土地永远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围墙外的桃树已经结出青涩果实,预示着下一个丰收的季节。
李野收起烟盒,轻声说:“走吧,明天还得开会。新一批学员下周报到,得给他们准备好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