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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老爷子的家乡离鸡神村有上百里路，还好两人身体都强壮，一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恰好在这个月的月中日赶到。两人也顾不上休息，连夜来到三岔路口那颗老槐树下。是夜，夜朗星稀，又是一个好天气。
东边的月亮堪堪跃上柳梢头，鱼尾翼看了看夜色，向牛老爷子问道：“老爷子，我们有没有来晚？”
牛老爷子头也没回道：“没有，还早着呢，六十年前我经过这里时，天上的月亮已经偏西了，现在月儿才上柳树，不用着急。”
鱼尾翼点了点头，这两天忙着赶山路都累得有些够呛，就依靠在老槐树下休息。牛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靠在树根上微眯着眼，也不知道睡着没；鱼尾翼则是第一次来，好奇的到处瞅瞅，细细打量这周边的情况。
他们身靠的老槐树果然如牛老爷子所说的那般粗壮苍劲，树根之上最少要四人合抱才能围住。枝叶长得茂密异常，遮蔽得叶下一亩见方土地都见不到阳光，若不是槐树正中顶端的树枝估计是被老雷劈上枯萎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干树枝，天上的月光穿过干枝照到树根处，那老树下肯定是黑乎乎的，怪不得胡老爷子会说能看到大槐树的树洞。
而老槐树所在的小土坡后面则是一大片百年老藤，也是郁郁葱葱遮蔽着大地，百年老藤那扭曲的藤干同样粗大，都快赛过人吃饭用的木碗了。只是不知何故，这一片原本是非常适合藤蔓丛生的地方现在却枯萎了大露出了一个原本被遮蔽住的院落。
那院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人所砌，从老藤的生长来看，最少也该有个好几百年的历史。风雨的侵袭使得院落破败得不成样子，四周围墙上的夯土层坍塌殆尽，只能从留下的那一圈石砌墙基看出院子的原来模样。院落的规模很大，光裸露出来的部分就长约百丈，宽约五十余丈，长宽的两边都还没到头，仍旧剩下的一半掩盖在茂盛的藤蔓里。
院落中，横七竖八排着好几列高高的土堆，应该是原来做房子地方倒塌了。房基圆圆的，没棱没角，不像是中原汉人的制式，倒像是山里瑶人住的土楼。土楼易守难攻，又能住人，是山里瑶人常住的房子。院落最中间几座房子极为宽大，因为全部使用青砖砌，倒塌得倒是不太严重，瓦当雕翎犹在。数列土楼把青砖大瓦房保护在中间，很明显住在中间青砖大瓦房中的是个重要的人物。从格局来看，这户人家应该是本地的大富之家。可惜沧桑巨变，世事无常，往日想是繁华似锦之地，而今已成野物出没的废墟。
鱼尾翼感慨一声，还待再看，一直闭着眼休息的牛老爷子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光顾着看了，去弄点东西把这里围起来，不然晚上被老虎豺狼吃了都不知道。”
山林中猛兽豺狼极多，如果不做防备，一不小心还真可能被野兽拖走了都不知道。鱼尾翼收起心思抓起柴刀去砍大串的荆棘木刺，牛老爷子则沿着小土坡周边及外围几个重要位置设置陷阱。山林中各种树木繁多，想要什么随便找就是一大堆，鱼尾翼很快就用各种荆棘把小土坡围了一圈，回头看到牛老爷子早就设置完陷阱，还用刀削出了好多尖利的木桩，他奇怪的问道：“老爷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牛老爷子头也没抬地道：“准备弄一圈背墙。”
背墙是一种陷阵，威力巨大，胜在稳固，外面的人及物不得其法根本进不去，硬闯的话，有多少死多少，但是里面空间狭小，不利于活动，不能随便走动，更不能快速跑动，不是设置的人亲自带路很容易中招，而且一旦中招，不死也重伤。因为这种陷阱风险太大，人们一般不设置，以至于会的人越来越少。
鱼尾翼说道：“不是有了一圈陷阱么？怎么还需要弄这个？”
牛老爷子抓起削好的尖木桩和一些藤蔓笑了笑，道：“小鱼，你还是太年轻了，想事还是不够周全，这人啊做什么事情都要留个退路，有应急的后招，那才安全。”
鱼尾翼想想觉得也是，表示要帮忙。牛老爷子一摆手道：“不用，这种陷阱不比其他的，一个不小心就会出错，到时候反而容易害了自己，你先休息吧，一会儿就好。”
鱼尾翼无奈，只得走到老槐树边寻了个小树洞将气死风灯插进入，然后一人坐在灯影里看牛老爷子忙乎。
以前山里人打着灯笼在外，都会在灯笼上罩个罩子，把射向自己的光线挡住，不论行坐都要呆在灯影里，这叫隐灯里黑。这样尽量让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在外面遇到什么人，或者野兽，甚至遇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时，自己处于暗处，第一时间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高祖父鱼尾翼刚坐一会儿，正在设置背墙的牛老爷子突然丢下手中的木桩，走过来一把把他手中的灯笼和插在老槐树上的气死风灯吹灭了。
鱼尾翼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黑暗中牛老爷子似乎知道他要问话一般，牛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住他，低声道：“这个地方可能有古怪。”
鱼尾翼一惊，忙低声问牛老爷子怎么了？是不是他发现什么？
牛老爷子拉着鱼尾翼转到老槐树后面的一块大石头旁，指着下面说道：“我刚刚才发现，这里是以前那些栗人巫师居住的地方。”
牛老爷子所指的地方正好是老藤枯萎之处。此时明月已经升到半空，明亮的月光斜照着大地，把下面照的清清楚楚。鱼尾翼就着光亮把下面扫视了一个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直接问牛老爷子。
牛老爷子指着老藤枯萎的边界道：“你看那那根石柱，石柱上雕刻狞兽，我听人说，那是栗人巫师的标志。”
鱼尾翼顺着牛老爷子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像围墙大门的地方发现了两根石柱，一左一右并列在大门两侧。石柱上雕刻着两个石兽首，面目狰狞，长长的獠牙并没有因为时间的侵袭短掉多少，应该就是牛老爷子口中的狞兽了；在围墙转角处还有好几处半截竖起的弯曲石墙，是几个箭塔的残骸，很明显，这房子主人还在的时候，这里肯定是守卫森严。
宽宅大院，繁多的护卫，森严的箭塔，再加上作为巫师标志的狞兽，一切都符合栗人巫师居住的条件。巫师在栗人里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也是重点保护对象。
牛老爷子接着说道：“传言栗人巫师法力高强，他们居住之地多有古怪，虽然这里不知道荒废多少年了，也不知道那些古怪还在不在，我们两个还是要小心着点。”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古怪，都不敢乱动，只能干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看着下面。他们俩坐了很久，直坐到月亮爬到天空的正中。这样的枯坐最是折磨人，牛老爷子还好，经历多了定得住性子，我高祖父鱼尾翼还是个年轻人，耐不住这般枯坐，百无聊奈中从旁边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过来用柴刀削起了陀螺，树枝上的树叶扫在地面上沙沙作响。
牛老爷子忽然一把止住鱼尾翼，食指在嘴边做了一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别出声，你看下面！”
“古怪来了。”鱼尾翼心道，他顺着牛老爷子指示的方向望去，在另一边院落围墙根的荒草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一抹雪白的身影，随着在碎石残砖上跳跃，雪白的身影像一道上下晃动的冷焰，缓缓向他们飘来。那是什么古怪？抑或难道是那个古怪少女现身了？鱼尾翼凝神定睛远望。
白色冷焰不出所料，慢慢向他们这边靠来。待白色的身影绕过那片残砖乱石，跳上墙根露出全貌，才看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古怪少女，而是一只狐狸，一只毛发皆白的老白狐。
老白狐沿着荒废的院落墙根走着，步履轻快，如行走在自家的后院一般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来到院落的正中。借着明亮如昼的月光鱼尾翼这次看得清楚了，老白狐它不仅浑身皮毛雪白，连眼眶上的一撮眉毛都是白的。苍白的眉毛从眼眶上垂下，吊得老长，随着它的走动，一晃一飘，给人的感觉就是这狐狸很老，非常老，老到都看不出来活了多少年月了。
人们都说狐老易成精，像这么老的狐狸，估计有了不低的道行了。
老白狐轻轻地越过散落在地上的砖瓦，慢慢地踱着步来到院落中的一个小凸台上，然后后肢着地如狗般坐下，前肢撑体，不动了，只是垂着头半坐在那里。远远望去，在明亮的月光下，老狐颔首蹲坐，那神情非常一个饱经沧桑的智者一般，低头思索着，抑或又是在忏悔。
鱼尾翼忍不住低声对牛老爷子道：“这老狐狸成精了。”
胡老爷没有接鱼尾翼的话，转头又用食指在嘴边一竖，比划着让他别说话，继续查看老白狐。
呆立片刻之后，老白狐有了动静，它抬头左右扫视，一副查探周围状况的模样。鱼尾翼和牛老爷子俩人忙轻手轻脚地伏下身子，怕弄出点声响被老白狐发现，就连周边偶尔发出叫声的鸣虫也似乎受到了警告，寂静了下来。
过一会儿之后，当鱼尾翼抬头再次看去时，老白狸已经换了个方向，尾朝西去，头向正东，半蹲而坐，仰起头对着天上的明月，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就连长长的白眉也见不到丝毫颤动，紧紧地贴在头脸两侧。我高祖父鱼尾翼觉此时还年幼，见识短浅，没见过这种情况，他隐约记得在古书上看过这么一句话:狐老易智开，狡猾超人，常于月明之夜，或坐于坟头，或坐于山巅，仰望玉兔，如老僧入定，时而喃喃而有狐语
在鱼尾翼胡思乱想中，老白狐缓缓张开了嘴巴，他心中一紧，难道这老狐狸真要开语了？如能记住只言片字老狐之语，传了出去，必定会惊世骇俗。鱼尾翼连忙屏心静气，倾耳静听。为了听得清楚，他脖子伸得老长，死死的盯着老白狐的嘴巴，像极了一只头部前伸的王八，可惜一时间又什么都没听到。
老白狐一直保持着面东而坐张嘴仰望天上明月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出声来，鱼尾翼则花尽全身精力去关注，希望能获得哪怕是一个字的狐语，也算是不虚此行，一狐一人就这样相互撑着。就在在鱼尾翼伸得脖子都酸痛了准备放弃的时候，老白狐嘴中忽然闪出一点亮光，光点逐步向它嘴巴外面爬行，很快光点越来越亮，他吃了一惊，以为是眼睛睁开得太久的缘故看花了眼，连忙揉了揉眼再看去，确定是在老白狐的嘴中有颗光点没错。
那是什么东西？是做什么用的？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连串的疑问从鱼尾翼的脑海中冒出，他期待着亮光快点爬出狐嘴好弄个明白。
但是亮光却在老白狸那长长的嘴中部就停住了，不再移动，只通过老白狐长嘴狭缝向外透出刺眼的光芒。
此时，鱼尾翼感觉周边光线倏然一暗，他疑惑地仰望天空中的皓月，发现原本明亮如雪的月光此刻已经灰暗了不少，而在它的周围现出一丝丝模糊的毛边，俗称月亮毛，围着月边儿蒙蒙的一片，而且随着老白狐嘴中的亮光越亮，皓月周边的月亮毛就越多，仿佛是月亮的光辉精华被吸走了一般。。
身侧忽然传来牛老爷子着魔一般的喃喃低语：“亥时到明月中神狐出夺月魄”
语气中透出一种茫然，语调也颇为古怪，要不是鱼尾翼经常和牛老爷子在一起，偶尔听到他说点古怪的语调，都猜不出他说的是什么。就算是如此，鱼尾翼也只隐隐约约听懂了前面几句，剩下的大部分都不知道牛老爷子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