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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带着四个人穿过院子，来到位于院落右边的一个单独屋子。
少年掀开门帘，门开着。
少年探头进去，喊道：“爷爷，有人来看您。”
屋内没有人回应，少年似乎也并没有等待回音，直接扭头对后面跟着的人说：“进来吧。”
屋子采光很好，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能够看到光线中浮动着的细微灰尘。
屋子里的一切都很整齐、干净，桌子靠墙摆放着，椅子齐齐整整地置于桌下。老式的衣柜由于受潮，表面的漆有一小块一小块的剥落。正对着窗户摆放的大床上坐着一名老人。老人安静的看着窗外的不知什么东西，对于一下子进来四个人这件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爷爷。”少年走到床边，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有人来看您。”
老人仍然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只有不时眨动一下的眼睛表明这并不是一尊塑像。
少年冲着其他人耸耸肩，嘴向着老人的方向努了努：“喏，就是这样。跟他说话也不怎么有反应。”
杜尼娅的父亲上前一步：“潘捷莱大叔，我朋友想听您讲讲人鱼的故事，行吗？”
听到这句话，老人仿佛被突然注入了生命的石像，缓慢的活动了起来。
先是眼睛，眼珠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皮也因为要看向杜尼娅的父亲而抬高了一些，因此而在眼球上形成了层层褶皱。
接着是脖子，缓缓转动，将头定位到了来人的方向。
再是头和声带。老人缓慢的点了一下脑袋，同时声带发出带着“嘶啦”伴音的苍老声音，语速缓慢，像因为太过年久而不堪重负的传送带：“哦，人鱼，对，有人鱼。”
一系列的动作就像放慢了速度的电影胶片，透着不甚真实的无稽，在布满灰尘的光线中，如梦似幻。
“你们坐吧。”少年在这期间已经在床边摆好了四张椅子，“我要出去干活儿了，你们有问题问爷爷就行。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院子里。”
“你们想看人鱼？”老人仍然直直地看着杜尼娅的父亲。
“不是，潘捷莱大叔。”杜尼娅的父亲答道，“我的朋友，是想听您讲讲之前看到人鱼的经过。”
“哼，”这时候，老人已经完全活泛了起来，面部表情也生动起来，“他们都说我骗人，不相信有人鱼。你也不相信吗？”芦竹林小说 .lzlxiaoshu.
这话是问杜尼娅的父亲的，他似乎有些为难，不知道是应该顺着老人的意思、但违背自己的常识，回答“相信”，还是应该冒着惹怒老人的风险回答“不相信”。
这时，晏清接过了话头：“不是所有人都说没有的东西就一定不存在，可能只是还没有被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说对的就一定正确，真理很多时候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每一件事上都需要先驱，需要能够忍受寂寞、忍受误解的坚定信仰者。”
老人半转过身子，面向着晏清，直直地凝视着晏清的双眼，久久没有说话。
这一刻，老人原本有些浑浊发黄的眼珠似乎清明无比。
半晌，老人点了点头。并没有接着晏清的话说下去，而是径自讲起了那次不可思议的经历。
“那一年，我还只有三十五岁，老大才十三岁，老四还在他娘肚子里呢。现在可不行了，现在多少岁了？哦，八十四岁。不对，九十四岁？还是八十九岁？”老人摇摇头，似乎是为了印证少年之前的话，记性真的不好了。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放弃似的继续说道：“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年我还只有三十五岁，年富力强，身体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好，我打的鱼总是最多的。然后，那一天，早上起来我就觉得天气可能不太好，天空中的云有点儿多，颜色是灰白的，那说明有可能下雨。本来不应该出海了，可是我相信自己的力气，相信自己的本事。再说，就算真要下雨，那么点儿灰白色的云也不会有多大的雨。于是，我没听媳妇的劝阻，一意出海了。那一天，同村的除了我，只有西边的米伦家和南边的斯捷潘家的男人出海。那一天过后，只有我回来了。”
“米伦家和斯捷潘家的，都死了。”杜尼娅的父亲已经听过好几遍这个故事，向另外三个人解释道。
“没错，都死了。”潘捷莱老人点点头，“那么点儿灰白色的云，谁会想到，背后隐藏的竟然是能扫平一个岛的龙卷风。我运气好，龙卷风起来的时候我离得远，捡回了一条命。米伦家和斯捷潘家的就没那么好运了，正在龙卷风运动的路线上，一转眼，连船带人，一个碎片都不留。就像这样，呜啦。”老人说着，右手做出一个模仿龙卷风的动作。
“后来呢？”被老人绘声绘色的讲述带入了多年前那个龙卷风发生的情境中，村长儿子追问道。
“后来，我当然是拼命地划船，想要回家了。人啊，哪怕大半的时间都在海上，还是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埋藏在血液中的对土地的依靠。我拼命地划，拼命地划，可是，船一点儿都不动，就在原地打着圈儿的转，中了邪似的。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使劲地划，划回陆地去。连害怕也顾不上。”
“为什么会划不动？船在漩涡里吗？”村长儿子问道。
“哪里有漩涡，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海面平静的很，从没见过那么平静的海，反常的可怕。可是，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海竟然能有那么平静的时候，像一潭没有风的死水。”
“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知道啊。”老人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直到现在，都几十年了，我几乎每天都在回想那一天的情景，可怎么也想不通。”
“会不会是您当时太紧张，记错了？”村长大叔问。
“不可能！”老人突然大声断喝，对于村长对自己的质疑十分生气，“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潘捷莱大叔，我没这个意思，您别生气。”村长大叔乖乖认错。他知道，老人是一个村的财富，他们用自己的一生养育后代，用自己血汗换来的经验教育后人。
老人瞥一眼村长，没再赶他，算是原谅了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