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90书院】 90shuyuan.com,更新快,无弹窗!
“算是吧。”名为天竹子的男子耸耸肩道,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明亮的眼睛中带着令见愁意外的真诚。
“既然是玄国人,不趁现在杀了我吗?”见愁邪邪笑着,摊了摊手。
“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又何必跟我开这种玩笑呢?”天竹子故作无辜地说道。见愁闻言不由又是一笑,心想这人倒是有趣得紧。
身边多了太多阿谀奉承曲意逢迎的人,这种直言不讳毫不顾忌的人实在是显得太过可爱。
见愁不语,两人相视一笑,竟是莫名有种浪荡子的惺惺相惜之感。
“你有心事。”天竹子一副了然的模样,随手拈起一只狗尾草叼在嘴里,“不如我来给你看相吧。”
“我道是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不过是江湖骗子。”见愁轻笑一声,并不怎么相信,只道这人是在消遣于他。
“说到骗子,你不也是一样?”天竹子竟是不以为忤,哈哈一笑,又走近两步。
见愁哑然失笑,面前这个男人似乎真的有通天的本领,不仅能够看出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的忧愁,还能看出他不过是一介浪子的轻浮。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句,他好奇道:“你看相需要什么报酬?”
“不要报酬。”天竹子敛起了笑容,望着见愁一片宁静的眸。
“那你又需要什么呢?看手相,还是面相?”
“随便看一看就好了。”天竹子率性地一挥手,有些调皮的模样。
“如此神奇吗?”见愁不为所动,但也没有表现出半点轻慢,他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有点邋遢眼神却异常明亮的男人,有些期待他将说出口的话语。
“你在想一个女人。”天竹子把手背过去,悠悠说道,偷眼看着见愁的反应。
“像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多少还是会牵挂些红粉之事的吧。这种话放之四海而皆准。”见愁心想这人故弄玄虚也不过尔尔,尽管这种言之凿凿的语气就像是他洞悉了一切一样。
“你在想两个女人,但是一个女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你。”天竹子嘴里依旧叼着狗尾草,随着他的话音,那根小草上下起伏。
见愁脸上的笑容倏然变得冰冷,声音也渐渐沉下去:“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了我的事,但是既然你听说了便不该来揭我的痛处。”
“可是如果现在你放手了,这种痛楚还要再承受一次。”天竹子无惧见愁冰冷下来的眼神,笑道。
“什么?”见愁莫名感到心中焦躁袭来,声音也变得有些不耐,皱眉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真的听不懂吗?只是自己不想懂吧。”天竹子轻轻地笑了,很淡的笑容,这种清浅的笑让见愁有了片刻的失神。
和她很像的,风一样仿佛只是眨眼即逝的笑容。
天竹子继续说下去:“伊人已逝,不如怜取眼前人。连自己的真心都要否定,你不觉得你过得也太可怜了些吗?”
一字一句都好像惊雷打在见愁的心上,自己一再否认一再回避的东西被人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些怜悯的语气说出,任是谁都不能镇定自若,更何况是一向自诩聪明的见愁。
“你……你到底是谁?”胸口好像被什么压着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见愁锐利的眼神几乎要把眼前的男人刺穿。
“我是天竹子。”天竹子微微笑着,声音在见愁听来有点飘渺不定。
“不会的……你是天南星派来试探我的人……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见愁感觉到在他这种无所谓的笑容中自己几欲崩溃,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着,虽然还是带着怨憎的眼神,然而恐慌一点点从脚底开始蔓延,几乎让他走不动路。
“我是玄国人。洛国的国君,我可是高攀不起。”
听到这句话,见愁的眼中增了恐慌。天南星是洛国国君之事本来就是秘密,却被眼前这个叫花子一样的男人一语点破,怎能不让他感到恐惧不安?
看着见愁有了怯意,天竹子的眼眸渐渐变得悲悯,这时听得天竹子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和她在一起会不会是错的,因为她的红线注定纠缠不明。只是她需要一个真心为她的男人,如果你真的是真心的话便不要再逃避了,我知道你背负着很多道义以及死亡。不过我一定要告诉你,如果你错过她,你会后悔的。”
见愁没有问他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这种指代已经太过明确,他的脸色铁青,几乎是吼出来一句:“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是后悔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天竹子歪着头看了半晌,仿佛想要把他看穿一样,旋即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见愁的怒意被这句话消解了大半,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她不是你所想象的子苓,她是木莲。”天竹子挠挠头,好像思考了一下,最后留下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我当然知道她是木莲,净莲皇后。”见愁恨恨地说道,心中酸楚不自胜,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强硬的无动于衷的样子。
“既然介意她承欢于其他人身下,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心意去把她带出来呢?”
“我试了!我试过了!她会选择那个男人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而我,我什么都不是啊!”见愁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这些话,“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从此萧郎是路人……是路人啊!”
天竹子只是平静地看着见愁吼出心中深藏的所有话,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而见愁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掩藏真心太久,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就像个撒谎被发现的孩子,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尴尬唯有大喊大叫,好像这样他自己就会好受一点一样。
“你真的试过把她带出来吗?”天竹子静静地反问着,波澜不惊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坦然,“你真的用尽全力想要把她带出来了吗?你不过是放了一只鸽子就落荒而逃,你不是洛国的将军吗?你不会打进去然后把她抢出来吗?”
见愁听了这话不由动容:“你不是玄国人吗?为何又要蛊惑我去攻打皇城?”
“天下这种东西,谁做主人都是一样的。而且有些事要来,挡也挡不住,国家兴盛衰亡本就有自己的命数,纵我一人拦你又如何呢?”
“你大可以在这里杀了我,杀了我,攻城便不急这一时。”见愁虽然知道天竹子不会害他,却还是强烈地好奇起天竹子的动机。
“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你以为天南星只有你一个依靠吗?你以为全国人都仰仗着你的神勇吗?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天竹子笑着摇头,“更何况你以为除了你们便没有人觊觎大玄国的土地吗?你以为老皇帝又是怎么死的?我想你至少也从天南星那里听说了一些消息吧。”
见愁凛然,鬼使神差地跟着天竹子的话走:“愿闻其详。”
“‘茧’这个组织比你想象得更为可怕,天南星也不是你所想象得那么简单。”天竹子说道,“天南星是太可怕的家伙,我没想到他可以和杀女仇人合作,就为了吞并玄国的土地。可是你知道得到‘茧’的帮助他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老头子……那老头子和杀了半夏的凶手合作?”见愁的手不禁抖了起来,感到浑身发冷。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这是事实。有些事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就像是半夏的死。”天竹子摊了摊手,喟叹道。
看见愁低头不语,天竹子继续说道:“你只看到了苍术杀了半夏,你却不知道苍术如果不杀她,‘茧’里的人就会来杀你……”
“什么?”见愁猛地跳起来,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自从和这个古怪男人见面以来这个名叫天竹子的人就一直语出惊人,直到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不信服。他已经如此信任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此时出口的一句话如同一只尖锐的匕首刺入他心房。
是啊,他一直以为那所谓的组织是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要挟苍术的,却忘记了他自己便是苍术最大的软肋。
他总是会把自己丢了,和子苓走在一起把自己的心丢了,却发现自己在很久以前就把自己忘记了。
是他蠢,他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他以为“茧”不会对见愁怎么样,却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能够用来逼苍术乖乖就范的,就是他自己啊……
杀了半夏的凶手,其实是他自己啊……
忽的见愁的口中一句野兽一般的咆哮冲口而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几乎癫狂,他一瞬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撕成碎片。脑中一片混沌和空白,记忆的断章在脑海中闪回盘旋不断,化成片片飞羽。
他干了些什么啊……
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哥哥,是就算有一个馒头宁可自己挨饿也不肯吃半个的哥哥,是为了给他治病会去上山砍柴哪怕再苦再累都忍着的哥哥,是为了他遁入修罗之道成为杀手的哥哥……
他一直是不懂事的啊!从一开始他就是个任性的孩子啊!他不由分说地就扑进了那个沉默的男孩子怀里认了哥哥,硬要苍术带着他走,又是眼睁睁地看着苍术去做了杀手。
做杀手要吃多少苦,他不知道。只是这个时候愈发清晰的记忆告诉他,那个时候哥哥的身上没有几次不带着伤,可他却因为生日的小事和哥哥发脾气,现在想起来那些往事太过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个时候哥哥臂膀上的绷带,分外刺痛了如今的他的眼。
事到如今他有没有认真地恨过苍术,他甚至已经不清楚了。
真的恨他,为什么在芷山上还会流泪?真的恨他,又为什么会对子苓手下留情?真的恨他,又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不对他下杀手?
他恨的或许一直都是自己,恨着这样的不懂事而又总是不能说出真实心意的自己。
玄国皇宫中,初春时节第一棵盛开的桃树,片片粉红带着欲语还休的蓓蕾,望去显得生机勃勃,倒有了几分春的气息。
“娘娘,今年的桃花开得真是格外早呢。”新来的小宫女伶牙俐齿,挑些讨喜的话儿说,“看来是个好兆头。”
子苓抬头望着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忽然莫名有种小小的悸动。
“是呢……开得真早。”仰首望着,一抹淡粉的色泽,确实令人心情也愉悦起来。
“娘娘要多出来散散心,一定是娘娘的容光带着这花儿也开了,娘娘多出来走动,很快这园子里就开满花儿啦。”
子苓漫不经心地听着宫女的夸赞,并未感到有多少真心在其中,她亦是装作糊涂不知。不经意回头间看见苍术也在抬头望着那即将盛放的桃花,难得的带了些认真的神色,倒让她有些惊讶。
她原以为苍术这样的人是不喜欢花的。
然而她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得苍术开口道:“娘娘喜欢那花吗?是否要奴才摘了来?”
她之前明明授意过苍术要他少开口,不仅因为他对宫中礼节知之甚少,尽管她自己所知亦是不全,更因为他的那性子让他做奴才实在是太过委屈,还因为她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每每称她为娘娘的时候眼中那抹不容她忽视的伤痛。
“不必了,花还是让它自然地生长最好看。”子苓想着若他上树摘花,一起一落之间不知道又被谁眼尖捉见了把柄,让别人知道他会武总归是不大好。
“是。”
幸好这个男人本来就沉默寡言,也少了很多惹是生非的可能。
一片桃花瓣悄然落下,落在她的发间,悄无声息。
茂州城外,待到见愁再次抬起头来时,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没有听到那个男人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听到男人的道别,那个叫做天竹子的怪人就这样不见了,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他来得和他出现一样突然,见愁茫然地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半点天竹子存在的痕迹,天竹子方才站立的地方,青草依旧挺拔,并没有人踩过的迹象,这让他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
难不成他是见了什么山鬼妖魅?亦或是孤魂野鬼?还是得道仙人?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忽然他游移的目光盯住地上的一样东西不放。
——那是一根只留了半截的狗尾草。
是夜,春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恍惚间似乎有一阵凉风拂上面庞,子苓忽然惊醒。起身时却发现床头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不由大惊失色,伸手去摸枕下的匕首,刚想大声呼喊,便因为白衣女子的一个动作噤声。
女子披着乌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如透明的一般,纤细的手指放在苍白的唇上一点,示意她不要出声。
不知为何,子苓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坏人。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令人安宁的气质。
“我叫夏天无。”
一句话如涓涓细流流入子苓的心田,子苓不由微微一怔,明明眼前的人没有开口说话,却清楚地让她听到了声音。
名为夏天无身上确有法术蕴动的气息,虽然和她身上的气大相径庭。心知对方大概是用了某种法术传音入密,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子苓亦用了本家传音之术与这女子对话。
“你是怎么进来的?”子苓有些懊恼,她如此敏锐,竟等到这女子到了床边才有所察觉。
“我是跟着你头上的桃花瓣进来的。”夏天无眨了眨眼,依旧没有开口,“我是桃花仙子。”
子苓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吃惊,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龙,亦知道这片土地上无奇不有。
“你也很厉害,我还没有碰到你你就醒了。”夏天无由衷地赞叹道,“怪不得天竹子这么关心你的事。”
天竹子?子苓疑惑地挑了挑眉,是个陌生的名字。
不过,对于她来说,许多本该熟悉的名字都已经陌生了吧。
“桃花盛开,也是托你的福吧。”子苓并未深究,想到早上的情状不由感慨。
“是。连我随花瓣入你寝宫,都是早就打算好的。”夏天无很坦然,并不隐瞒。
“那么必是有事?”
子苓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似乎不喜不怒,也没什么太多的好奇。
夏天无忽然感觉,眼前的纤瘦少女并不一般,这种淡然出尘的表情和这股刚直不屈的性子,倒是和她自己有点相似。
“是,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你不必太拘泥于自己的身份。”夏天无没有丝毫铺垫,单刀直入道。
子苓闻言眼中闪烁过一丝犹豫,答道:“尽管知道是违背了本心,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弃诺言和道义于不顾。”
“莫要太执。”夏天无的语气中带了些叹惋,“你最后要得到的男人,和所谓正义无关。”
“我听不大懂。”虽然疑惑,子苓却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你的男人,和承诺没有关系,这是你的命运。不顺应自己的真心,最终你会后悔的。”
“我并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真心。”
子苓忽然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倾国倾城。
她是愿与见愁双宿双飞,还是愿守护自己的家庭?
无论选择哪个,都会有一半心在受伤啊。
“有些事是你阻挡不了的,若你一意孤行,损害的并不是你自己。”
“仙子是劝子苓要顺其自然吗?”
“我只是劝你在还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不要拘泥于自己的过去。”夏天无赤裸的双足在冰冷的地上轻轻一点,她整个人像是飘起来一样落在窗棂,“你已经被过去束缚了命运,连一点反叛都没有就接受了所谓安排,岂不是可笑?”
“仙子说些什么,子苓并不懂。”子苓又重复了一遍,笑道,“可以只把仙子造访当成一场梦吗?”
“你听不懂也是正常,你并不记得你不是人类。”夏天无好像做了一个撇嘴的表情,“如果你再这么逃避你的真心,等着后悔罢。”
子苓刚想追问“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便见眨眼间白衣女子消失不见,一片粉红色的花瓣随着春风,徐徐飘向窗外。
她,不是人类。
自称桃花仙子的女子这样对她说。
她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同,却从未想过她不是人类。
那么她是什么呢?是妖吗?
旋即她自嘲地笑了,她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她有一副人类的皮囊,索性就这样糊涂地做着净莲皇后,做自己的本分。
没什么不好。
真的,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