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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医院，尹萱没能再下床。医生嘱咐她尽量不要起身走动，做完检查再确定是顺产还是手术。她躺在床上，宫缩还不明显，心里却已经紧张起来。本来以为还有两周孩子才会落地，没想到他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这间医院是她日常前来检查的医院，独立的vip病房布置得非常温馨，护士来询问了情况，医生安排检查的内容，很快就做完了所有的检查。医生说她身体条件不错，完全可以顺产。现在有无痛分娩，在第一产程时可以利用药物来减轻疼痛感。尹萱却固执地摇头：“不，我不想用药。”
医生笑道：“在国外无痛分娩普及率很高，麻醉药物只是减轻你的痛感，对孩子和身体没有影响。”
尹萱仍然摇头：“不，不，不，不行。”
医生有些无奈，司海扬看着她轻声道：“医生说没有影响，就没有影响。他才是专业的。试一下？不行我们可以叫停。”
尹萱慌乱地喘了两口气，章红英迎上来，“海扬说得没错。相信我，开宫口的过程会痛到你想死，过程可能会持续好几个小时甚至更长，不要低估了疼痛的威力。”
尹萱心慌意乱，一时拿不定主意。
司海扬把医生拉到一旁，小声说了几句。医生笑着离开了。
“我，我想先自己试一下。”尹萱喘了一口气叫。
“我让医生来先扎好针，麻醉剂能自己控制，你如果受得了，可以不用药。如果受不了，你也可以马上用。”司海扬果断地说。
尹萱无法拒绝，只能点点头。目前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案。她躺在床上，除了不能起身之外，没有其他异常，完全感觉不到宫缩。司海扬手机响了，他走到外面去接。
尹萱看着坐在一旁的章红英道：“我没问题，你回去吧。”
章红英笑道：“不管你有没有问题，我都得在这儿。我是你妈。”
尹萱怔住，不自然地转过头。
沉默了一会儿，章红英叹息道：“萱萱，你心里一直在怨我吧？”
尹萱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章红英看着女儿，忽然有了一丝内疚：“是我没照顾好你……”
“我从来都是自生自灭，哪需要人照顾。”她怨气忽就涌上来，忍不住脱口而出。
章红英伸手抚上她的头发，她心头一颤，眼眶蓦地热了。
“对不起……”章红英声音很轻，有些发抖，“是妈妈不好……只不过当初，我必须要离开你爸爸，否则，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尹萱死死咬住唇，眼泪涌进眼眶里。
“嫁给你爸爸，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章红英声音有些哽咽了，仍然维持着一丝硬气，仿佛想给自己找到个让自己信服的理由，来支撑当初的那个决定。
“你当然后悔了，你甚至觉得我也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是不是？”尹萱猛地回头瞪着她，眼睛红红，声音发颤。
章红英吃惊地看着她，不住摇头：“不，不，当然不是。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我想生下你，何必要嫁给你爸爸？只不过我太天真，以为有了你，他会有所改变，不会整天酗酒动粗，不会毫无责任心，不会不把我们娘俩当回事！”
尹萱呆住了，童年的阴影瞬间覆灭一般拥过来，她心底一阵刺痛，闭了闭眼。父亲不仅仅是酗酒，还有暴力倾向，对章红英确实经常动手。那时候，每次父亲一发脾气，章红英就会把她锁进房间里不让她出来。可是她听得见父亲的咆哮，母亲的哭喊，听得见摔盆砸碗的声音。那声音曾经长时间充斥在她的梦里，让她心惊肉跳。后来，章红英在家呆的时候就越来越少，她上学了，更难得见到母亲一次。
她无力地笑了一声：“就算爸爸有什么不好，我没有不好吧？”
章红英眼泪涌出来：“你很好。没有你，我也坚持不了那么久。”
“可你还是放弃了。”尹萱的语气硬了起来。
章红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放弃了。我不想在那个男人身上再浪费生命。我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拥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感情？为什么我就一定要为他完全放弃自己？”
尹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为什么就不能去追求属于我自己的人生？”章红英看着她，眼眶也红了。
尹萱眼泪掉下来：“你确实有这个权利。可是你从来没想过我……”
“我怎么可能没想过？”章红英有些急促道：“你是我亲生的，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只有女人才会跟自己的孩子，建立起这独特的感情。”
尹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内心难以平静。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她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联系在日复一日地加深，血脉相连，心心相通，他和她是永远无法割舍的亲人啊。
“从我发现自己怀孕开始，又害怕又担心又不舍。你生下来之后，我天天陪你吃陪你睡，还要防着你爸……我几次想走，几次犹豫，费了多大的劲，才能狠得下心……”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尹萱瞪着她，眼泪直掉，却倔强地不肯去擦，看得章红英一阵心颤。
司海扬拿着手机转回来，看着那对峙的母女俩，站在门前沉默了一下。
“我没有办法。我必须离开，否则我会死……”章红英声音很轻，轻到无力。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尹萱冲着她吼，“为什么？为什么我求你带我走你不肯？！你把我留给你恨的男人！你抛弃我……”
她哭了起来，章红英心头大痛，抱住了女儿：“对不起，萱萱，我不敢带你走。我身无分文一无所有，我不敢。你跟着你爸爸，他有份固定工作，有房子住，至少生活不愁，你跟着我，只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不敢带着你去流浪啊！”
尹萱痛哭失声，推开她叫道：“你自以为对我好，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只想要一个关心我的，真心对我好的亲人！我只想要我的妈妈！我只想要我妈！”
章红英眼泪涌出来，再次抱住她：“萱萱！对不起！”
尹萱想推开她，宫缩突然来了，她只觉得腹部一阵抽痛，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抖，整个后背和腰都绞到一块一般，她控制不住大叫一声，差点儿翻下床去。章红英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司海扬冲到床前，抓住麻醉管叫道：“上药！”
尹萱拼命吸气，抓着床单连声叫道：“不，不要。”
阵痛过去了，她脸上已经汗湿一片。
司海扬有些急了：“你怎么这么固执？我问过医生了，这是椎管麻醉，不会影响胎儿！”
尹萱扬起脸看他，恍惚笑了一下：“你就当我无知好了，我不希望这孩子有任何闪失。他就是我的命。我也命该如此。是很痛，真的很痛……可是我受得了。比起我承受的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这身体的痛，不算什么。”
司海扬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朝他点点头，眼中的倔强让人心痛：“我可以。”
他终于松开手，无奈地退后两步，两眼紧紧地盯着她，眼光瞬息万变。
宫缩开始有规律起来，一次又一次，她感觉腹部的抽痛在渐渐加强，频率在慢慢加快，她绞住床单，咬紧牙齿，顶过去一波又一波。汗水湿透了她的发丝，她眼神开始有些涣散绝望，整个人在跟自己挣扎苦斗，却不肯服输。
“哦，神啊杀了我吧！”她直直地叫着，有些气急败坏起来。疼痛让她暴躁不安，章红英抓紧一切机会往她嘴里塞吃的，不住叫道：“吃东西，不然你生的时候就没力气了。”
她推开她的手叫：“我不想吃。”
“萱萱！”章红英也急了，“不吃不行的。你生不动更危险。”
尹萱没好气地叫：“你走开，我不吃！”
“我让朱良送蛋糕来。”他盯着她道。
尹萱目光微亮，刚想说话，又一波阵痛来了，她用心力气大叫了一声，简直恨不能把肚子挖开。
那叫声强度足以掀开屋顶，吕家乐正好带着孕产包走进来，一听到这声音吓得扔下包包跑了进去。
“怎么了？”他紧张地冲到床前，喘了几口气。
尹萱一见他便叫：“乐姐呢，我的包呢？”
吕家乐慌忙把包又捡了过来，放在她床边，笑道：“乐姐说她想先在家煲烫，一会儿好了送过来。省得你生了孩子没吃的。她拜托我了，我答应她会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尹萱没好气地叫，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直瞪着他，“我的包呢？”
吕家乐赶紧把包包递过去，她一把拽过来拉开，翻了几翻，绝望地叫了一声：“惨了，我果然忘了装纸尿裤了，还有衣服，包被，天啦，我完蛋了，孩子生下来得光着了。”
“什么忘了？”两个男人一脸慒。
章红英取过包包看了一眼，里面装了奶瓶奶粉，湿巾，毛巾，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她叹了一口气，看着尹萱笑道：“第一次当妈都手忙脚乱。还好我有准备。别担心，我让人送来。”
她拿出手机来打电话，尹萱呆呆看她，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