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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人已经快吵成一锅粥，司海扬走回桌边坐下，平静地看了众人一眼：“《漫漫》这部电影的制片人也来了，你们不妨问问她，影片送去评选，她做过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尹萱望去，她进来是看热闹的，万没想到他会把矛头指向自己。低头笑了笑道：“我什么都没做。我甚至都不是影业协会的会员，投票都没资格，让大家失望了。”
“影业协会有一千三百八十四名会员。包括你们。你们公司旗下的员工、艺人，只要符合入会条件，都可以成为会员。会员都有投票权，你们自己投了票，选出来的名单，难道要自己推翻自己吗？”司海扬冷冷地笑了一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哑口无言。
司海扬冷冷又道：“如果你们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可以向主席提出质疑，但规矩是大家一致商定的。朝令夕改，那还有什么公信力？没有了公信力的奖项，还有什么意义？”
吴天竞冷笑道：“公信力？市场数据就是公信力。现在是大数据时代，海扬，你最喜欢研究科技，不要脱离时代。”
“数据确实可以说明一些规律，但数据不能说明一切。”尹萱想了想说：“任何一个有影响力的奖项评选出来的优秀作品，都不是唯数据论的。”
“《阿凡达》也得了不少奖项，光是奥斯卡的提名就有9项。可它的全球票房依然无人超越。”吴天竞盯着尹萱看，“有时候经济效益表现出来的正好是观众的选择。”
“复联4的票房也足够高了，它有什么奖项吗？”尹萱看着吴天竞笑：“这二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无双》也是当年港片的票房冠军，同时也是香港金像奖的大赢家。也许能大卖的不一是最好的电影，但这二者之间也没有绝对的冲突。”吴天竞身旁的一个人叫道，尹萱看了他一眼，正东影视的常宇。
汇川分拆之后，正东影视被司海潮带入了海纳，如今虽然名义上属于海纳，但运作上还是独立的。今年他们和汇天下合作了三部电影，多数是卡司阵容强大的商业片，票房不错，但并没有一部入围。也难怪他不服气。
尹萱轻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影业协会的，无权帮那一千三百多名会员做主。《漫漫》的票房成绩确实不理想，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它的艺术价值不算差。《牯岭街杀人案件》也没多少人看，但你不能否认它是华语片中的经典之作。”
“你不是影业协会的，在这儿发什么言？”常宇不客气地叫。
“你们都是影业协会的，都已经投了自己的一票，现在要自己打脸，我确实很意外。”尹萱笑得很自然，完全不为他那一句不客气的话生气。
吕家乐推门进来，正好听到这两句对话，忍不住笑出声，轻轻拍了拍手，眼光朝她看去，有些惊讶和赞许。众人见到他，一时都怔了。圈子里的人大多只知道他是国际顶尖的摄影师，对他的其他背景却知之不多。
梁定成见了他，立刻道：“这位是新当选的摄影协会主席吕家乐先生。大家清楚他也是电影《漫漫》的导演兼摄影。为了避嫌，他虽然是影业协会的会员，但他主动退出了投票。”
这句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怔。
吕家乐淡淡道：“梁先生也一样啊。”
梁定成叹气：“我是《漫漫》的投资人之一，所以我也没有投票。相信各位都为自己的影片投过票了。如果想公平，在座的每一位，可能都不应该投票。”
大家脸色变了，常宇哼了一声道：“几个人投票算什么？电影院里观众用钱投票才是硬道理！”
“评奖要和商业分开。”梁定成接过话去，“这才是影业协会存在的意义。我们需要有价值的东西，不是能挣钱的东西。名誉不是靠金钱来定义的。”
“价值就是钱，钱就是价值。没有钱，影业协会连空壳子都没有！”吴天竞冷冷地笑，转眼看着司海扬道：“你说朝令不能夕改，又要我们守规矩。好，既然影业协会这么牛b，那就先把协会改了吧。”
这一句话说得众人脸色皆变，一时室内安静下来。邹从云出任主席之后，大刀阔斧改革了影业协会，现在的委员会五位成员，有司朝全、邹从云、赵建成、安希和这位背景最中立的梁定成。随便一个站出来，都能影响半个圈子。大部分的业内人士，多少都会卖个人情。吴天竞原是后一辈中风头最劲的人，偏偏吴兴贵已经去世，在老派势力当中，他没有人可以倚仗，因此最是急近。他急于想掌握话语权，汇天下扩张极快，连万安有时都需要避其锋芒。银河和海纳也不愿意和他正面冲突。他愈加得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想名利双收，进一步在影业协会中扩大影响，却万没料到在这金兰奖上被阻截，他如何服气？
梁定成脸色严肃：“吴先生，如果你对协会真有那么大的意见，可以提交整改方案。我们也会认真对待。但必须按照程序进行。”
“你以为我不敢？这规矩我说能改，就一定要改！”吴天竞看了他一眼，阴沉地站起身来。室内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不少人朝司海扬看去，司海扬坐在位置上，脸色平静，一抬眼看着尹萱，没有发话。
吴天竞脸色难看，却咧嘴笑了一下：“海扬，你是聪明人，知道我想什么。别逼我出手。”
司海扬的目光从尹萱的脸上移到了她身旁吕家乐的脸上。他也在看他，目光平静，隐藏着不易窥见的兴奋。
司海扬站起来，冷冷道：“既然是规矩，就按规矩来。你真能把规矩改了，那也是你的本事！”
吴天竞哈哈大笑，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会场里的人渐渐散去，尹萱心底却升起一股凉意。他本是最有能力平衡关系的人，可是他却对即将到来的争斗视若无睹，毫无制止之意。他想干什么？他费尽心思重组了影业协会，就是来看他们勾心斗角的？不，不，不，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转头，见吕家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一时怔住。
他欲言又止，却只是转身往外走去。尹萱心中莫名不安，下意识地跟上去，终于在电梯口拦住了他。
“家乐！”
“不用担心。”他淡淡地笑，“影业协会下属有八个分支协会，导演、编剧、摄影、演员、音乐、服化道、影评人、专家学者，结构复杂，人员众多。不是一个吴天竞就可以只手推翻的。”
尹萱盯着他道：“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上心？”
“什么？”
“你是投资人、导演兼摄影。你应该最紧张……”她说得又惊又疑。
他脸色变了变，一抬眼看到司海扬和梁定成站在门前说话，没有答话。尹萱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两个人，心头一沉。
吕家乐转身进了电梯，她赶紧跟进去。
电梯门关了，小小的空间里，她呼吸有些不畅。他没有说话，目光有些不定。
“你早知道……可能会这样？”她问得有些不确信。
电梯停了，他抬脚往外走，尹萱不得不跟着他朝大门外走去。
“家乐！”她停住脚步，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漫漫》是你的作品。”
他长叹一声，回头看她，自嘲地笑：“是，是我自己出钱买来的玩具。”
她脸色变了，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看她，目光忽然有些忧伤，却强自笑了笑：“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也许有时候，我们做一件事，只是基于某些旁人不能理解的原因。可是事情做到最后，它往往可能脱离轨道。如果它能去往一个更好的方向，为何不再多努一把力？”
他垂下目光：“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现在是摄影协会主席，不要忽略你自己的影响力。”
他抬眼看她，目光里纠结着不安：“你是想……要我去跟他斗吗？”
尹萱怔住，她当然知道他说的“他”是指谁，心里有个声音在叫，不，不，不，这不是她想的方式和结果，可是为何她却开不了口呢？
吕家乐上前一步，凑近看她，声音却很轻：“可我不太想，我什么都没有心思想！我，整天，都在，想你。我只想你……”
她呆住了，控制不住惊喘了一口气。
他站在原地，目光在她眼底纠缠，忽然又移开了，“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漫漫》是我的电影，也是你的。它可能会成为，唯一一个，拥有我们共同记忆和感情的东西。可是为什么我那么不待见它？不想理它？为什么？因为，这件事一旦划上句号，我可能就再没有机会接近你。”
尹萱眼眶一热，说不出话来。
吕家乐咬着牙笑：“我巴不得它永远结束不了，永远问题重重，永远让我有借口去找你。”
尹萱张了张嘴，半天只发出一个音来：“你……”
吕家乐叹了一口气，深深看她一眼：“放心吧。我会竭尽全力去想办法，让它有个好结果。我的愿望没有希望，但我可以完成你的愿望，它会是个happy ending.”
他大步朝门外走去，阳光再灿烂，却捂不热尹萱冰凉惶惑的心。她门前发了一阵呆，司海扬的车开过来，车门打开，他只说了两个字：“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