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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通报李云?。
在他身后,上官飚望着地窖的出口,再看看自己脚上的泥,出神了很久很久。
从他脚下的红线到地窖出口,仅仅十五步。
然而,这就是他与自由之间的距离,这也是永堕尘泥和前途...
晨光如刀,斜劈在疏抿学宫残破的屋脊上,瓦片间凝结的露珠滚落,砸进青苔深处,无声无息。丁哲洁跪坐在门槛外的石阶上,双手仍微微颤抖,仿佛还握着那把黑刃。他的呼吸粗重,胸口起伏如风箱拉扯,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那是深渊里飘来的味道,是死者的低语残留于肺腑。
他低头看手,掌心空空,却似有血痕未干。
那不是幻觉。
他真的杀过仙人。
“我……”他喃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我真的杀了他们。”
龙鳞在他袖中轻轻搏动,像一颗不肯停歇的心脏。他缓缓抽出它,幽蓝光泽映在瞳孔中,竟让四周晨雾泛起涟漪般的波动。这鳞片不属于任何现存之龙,它是远古血脉的遗存,是盘龙秘境最后的馈赠,也是诅咒。
他知道,自己已被标记。
身后,密室的门早已消失,原地只剩一道裂痕般的刻痕,深嵌入地,形如唇缝。风吹过时,会发出极细微的呜咽,像是有人在地下哭泣。
一个接一个,群妖从光门中踉跄而出。独眼巨人树洞满脸灰烬,右臂齐肘断裂,断口焦黑,却无血流??仿佛那一部分从未真实存在过。他瞪着仅存的眼珠扫视四周,忽然怒吼:“谁砍了我?!谁敢动我?!”可没人回应。其他妖怪或瘫坐啜泣,或眼神呆滞,如同魂魄被抽走大半。
地母最后一个走出。
她依旧挺立,灰袍未损,石戟紧握,可丁哲洁看得清楚??她左颊多了一道漆黑纹路,自耳根蜿蜒至唇角,宛如活物蠕动。那是罪业侵蚀的痕迹,是悔念化身留下的烙印。她没死,但她也不再完整。
“都活着出来了。”地母冷冷环视众人,声音如寒铁相击,“这是你们的幸运,也是你们的劫数。”
“母尊……”一名蛇尾妖颤声问,“我们……还能说出去吗?”
地母目光一凛,红瞳骤缩:“你想说什么?说我们杀了仙人?说人类才是万恶之源?说这世间所谓正道,不过是篡改历史的谎言堆砌而成?”
她冷笑一声,抬手轻点那蛇尾妖额头。指尖触碰瞬间,蛇妖全身剧震,双目翻白,口中吐出一团漆黑雾气,随即昏死过去。
“我替你忘了。”地母收回手,“有些记忆,不该留在凡躯之中。”
丁哲洁心头猛跳。他想开口,却被地母一眼制止。
“你不同。”她说,“你是承罪之人,必须记住。但你也最危险??一旦你说出真相,便会引来‘守言者’。”
“守言者?”丁哲洁低声问。
“那些自诩清白的伪善之徒。”地母望向远方天际,那里云层尚未散尽,隐约仍有裂缝余影,“他们世代守护谎言,以香火供奉虚假的仙人牌位,用经文粉饰屠戮之罪。若让他们知道有人窥见真相……你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野狗啃食的残骸。”
风忽止。
鸟鸣也停。
整座荒原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天地都在屏息倾听。
丁哲洁终于明白,为何玉牌上写着:“谎言成为法则。”
因为真相太过沉重,世人宁愿跪拜虚妄,也不愿直面自己的罪孽。
“那第九位仙人……”他艰难启唇,“他还活着?”
地母沉默片刻,才道:“他的意识被钉在地核之上,肉身化为山脉根基,灵魂则分裂成九千块碎片,散落于各大秘境。每一块碎片,都承载一段被抹除的历史。而盘龙秘境,只是其中之一。”
“所以……还有八个地方?”丁哲洁浑身发冷。
“八个,或许更多。”地母缓缓闭眼,“当年九仙共治,各镇一方。他们死后,各自的领域崩塌重组,形成了今日所谓的‘禁地’。每一个禁地,都藏着一段被封印的记忆。而每一次有人闯入,考验就会重启??只为确认:世人是否已经遗忘。”
丁哲洁猛地抬头:“如果……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呢?”
“那就该轮到他们醒来了。”地母睁开眼,红光暴涨,“当最后一个知晓真相的灵魂死去,当最后一片记忆碎片被人拾起,当所有谎言都被戳穿??那时,第九仙将挣脱锁链,八具尸首也将睁眼起身。”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雷鸣前兆:
“山河重序。”
丁哲洁怔住。
这不是救赎的宣告,而是审判的倒计时。
他忽然想起画中那条巨龙空洞却悲悯的眼睛。那不是神兽的凝视,而是见证者的哀伤。它看过一切,却无法言语。
“我们该怎么办?”他问。
“活下去。”地母转身,走向荒原深处,“然后等待。”
“等什么?”
“等下一个听见这句话的人。”她头也不回,“等下一个愿意承受真相的人。等下一个……可能成为凶手,也可能成为救赎者的人。”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渐渐模糊,仿佛融入晨雾之中,最终彻底消失。
其余妖怪陆续离去,有的疯癫狂笑,有的默然匍匐爬行。不到半炷香时间,庭院再度空寂,唯余丁哲洁一人独坐石阶。
太阳升起来了。
阳光照在他脸上,温暖真实,可他感觉不到。
他摊开手掌,龙鳞静静躺着,脉动未歇。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片鳞,并非来自画中之龙,也不是秘境幻象。它是活的,且与他产生了某种共鸣。
就像……选择了他。
他闭上眼,尝试感知那股律动。刹那间,脑海中浮现一幅画面:
无边黑暗的地底,一座由白骨堆砌的王座,上面盘踞着一条巨大黑龙,身躯缠绕着无数锁链,每一道锁链末端都连接着一块破碎的玉简,上面刻着陌生文字。而黑龙的心脏位置,插着一把黑刃,正是他在幻象中握住的那一把。
黑龙睁开了眼。
金色竖瞳穿透虚空,直视着他。
【你回来了。】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古老、疲惫,却又蕴含不可违逆的威严。
丁哲洁猛然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我不是……我不是那个人!”他嘶喊。
【你是。】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怜悯,【你不记得,但你的灵魂记得。你是献策者,你是点火人,你是举杯庆功的佞臣。你曾高呼‘凡人当自主命运’,却不知自己亲手斩断了光明的引线。】
“我只是……害怕!”丁哲洁崩溃跪倒,“我们都怕!怕他们永生不死,怕他们随意改命,怕有一天他们会厌倦我们,像踩蚂蚁一样碾碎我们!”
【恐惧,是最锋利的刀。】黑龙低语,【而你们,用它杀了神明。】
“可我们也是人啊!”丁哲洁仰天咆哮,“我们想要自由!我们不想永远跪着!”
【于是你们站起来了。】黑龙的声音冷了下来,【用尸体铺成台阶,踩着信仰的灰烬登顶。可你们可曾想过??真正的自由,不是杀死高于你的人,而是学会与高于你者共处?】
丁哲洁哑然。
他无法反驳。
良久,他低声问:“那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要等?为什么不直接毁灭我们?”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黑龙闭上眼,【第八仙临死前对我说:‘若你复仇,便与他们无异。若你宽恕,或许千年之后,他们能自己醒悟。’所以我选择等待。哪怕被钉在此处十万年,我也要看看??人性,能否在罪孽中开出一朵花。】
丁哲洁泪流满面。
他突然明白了地母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不要传播,也不要遗忘。”
因为传播会招来杀身之祸,遗忘则会让悲剧重演。
唯有铭记,又不张扬,才能在这谎言横行的世界里,保留一丝真实的火种。
他小心翼翼将龙鳞贴身藏好,站起身,拍去尘土。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做原来的丁哲洁了。
他必须伪装成无知者,在人群中沉默行走,暗中寻找其他记忆碎片。也许某一天,他会遇见另一个从秘境归来的人,眼中闪烁着同样的痛苦与清明。那时,他们无需多言,只需彼此点头,便知对方背负着相同的罪与誓。
他迈出第一步。
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似有回应。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枯枝上,歪头看他,忽然开口,竟是人声:
“你看见?了吗?”
丁哲洁脚步一顿。
乌鸦振翅飞起,留下一句话随风飘散:
“当九片鳞齐聚,沉眠者将睁眼。”
他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疏抿学宫的废墟静默如墓碑。
而在地底极深处,第九仙的棺椁上,第二道锁链,悄然松动。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心跳重启。
时间开始倒流。
不,是历史即将重演。
或者……被改写。
丁哲洁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他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只有循环与抉择。
他知道,自己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变什么。
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一个记得真相的人活着,
仙人就未曾真正消失。
风起了。
吹动他的衣角,也吹动袖中那片幽蓝的鳞。
pulsing,pulsing,
像一颗不肯死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