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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夜幕下的日蚀
横滨的夜晚,被海风与霓虹浸透。「日蚀」酒吧深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弄里,像是刻意避开尘世喧嚣。门面低调,唯有那块蚀刻着店名的黑色金属招牌,在昏黄灯光照映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推开沉重的木门,彷佛跨入另一个时空。室内光线暧昧,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的醇厚丶雪茄的氤氲,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怀旧而颓靡的氛围。客人们低声交谈,酒杯轻碰的声音偶尔划破低沉的爵士乐背景音,他们的目光,无论男女,大多聚焦於角落那个小小的舞台。
舞台上,一束孤光静静洒落。可门良就坐在那光晕中央,高脚凳,怀抱着一把略显陈旧的木吉他。他纤细苍白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拨弄琴弦,流淌出的却是极具穿透力的旋律——一首沉郁顿挫的昭和时代情歌。他微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鼻梁高挺,唇色淡薄,组合出一种近乎病态的丶惊心动魄的美貌。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并非完美无瑕,却每一个音符都彷佛带着钩子,钻入听众耳中,勾引出内心最深处的寂寞与渴望。他唱歌时的神情疏离而专注,彷佛沉溺在另一个世界,那种神秘莫测的气质,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你已经彻底感到了疲倦…」
「哭着表示甚至对生活也感到了厌倦…」
「在破损的钢琴上唤起往昔的曲调…」
「单手弹奏连连叹息…」
观众们沉醉其中,他们为这份脆弱又危险的美丽倾倒,为这把彷佛诉说着无尽故事的嗓音着迷。他们举杯,倾听,眼神中充满惊艳与占有欲。但他们无从得知,这个在舞台上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正是十数年前那桩惊天动地丶至今未破的「三亿元事件」的幕後策划者与主脑。那场完美犯罪,如同一个时代的烙印,也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刻在这个国家的记忆里。而制造它的「恶魔」,此刻正若无其事地在他们面前,吟唱着爱与别离。
舞台斜後方的阴影里,野々村修二倚着酒柜,双臂交抱在胸前。他是这间「日蚀」的老板,一个身形依旧挺拔结实的男人。寸头,面部线条刚硬,眼神锐利如鹰,即便只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至手肘,也掩不住那股经年累月淬炼出的丶属於前刑警的凌厉气场。他的目光同样紧紧锁定在可门良身上,却与其他客人的迷醉贪婪不同。那眼神复杂得多,有关注,有审视,有一种深藏的痛苦,以及连他自己或许都不愿承认的丶隐秘而炙热的渴望。他看着那束光下的青年,如同看着一个易碎却又危险至极的艺术品,既想保护,又感到无能为力的刺痛。每当可门良的歌声转入尤其哀婉的段落,野々村那握惯了枪的丶指节粗大的手,便会不自觉地收紧。
最後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馀韵悠长。可门良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虚无的空茫,彷佛刚才倾注所有情感歌唱的是另一个人。他微微躬身,对台下稀疏却热烈的掌声报以一个淡漠的丶几乎算不上是微笑的弧度。没有多留一刻,他将吉他轻轻靠放在墙边,像卸下什麽重担,转身径直走向後台,将那些追随他的目光与赞叹隔绝於幕布之後。
「修二先生,再来一杯山崎。」有熟客高声招呼。
野々村收回目光,脸上瞬间切换回酒吧老板的沉稳表情,点了点头:「马上来。」他动作娴熟地取杯丶倒酒丶加冰,一气呵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处,随着可门良的离场,也悄然空了一块。
後台狭小逼仄,只容得下一张简陋的梳妆台和几把椅子。可门良对着镜子,用湿纸巾慢慢擦拭掉脸上并不存在的妆痕。镜中那张脸,苍白,精致,却毫无生气。演出时的那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空洞。他脱下因汗水而微微潮湿的演出服,换上一件简单的黑色棉质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单薄,彷佛随时会融入外面的夜色,消失不见。
他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推开了後门,走入那条堆满空酒箱和垃圾回收桶的後巷。湿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带着馊水与铁锈的气味,与酒吧内的温馨氛围判若两个世界。他靠墙站着,从裤袋里摸出香菸和打火机,点燃。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照他毫无表情的侧脸。他在等人。
不久,一个穿着西装丶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略显急切地拐进巷子。他看到可门良,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脸上堆起油腻的笑容。「可门君,等很久了?」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可门良没有回答,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将菸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熄。然後,他转过身,双手撑上冰冷粗糙的砖墙,微微弯下腰,将线条优美的臀部向後翘起,形成一个顺从又诱惑的弧度。他闭上眼,将所有情绪隔绝在外。
那男人呼吸顿时粗重起来,迫不及待地贴上前,笨拙地拉扯开自己裤头的束缚,又去扯可门良的牛仔裤钮扣。拉炼滑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冰凉的空气接触到裸露的皮肤,激起细小的疙瘩。
男人的手急切地在他臀瓣上揉捏抚摸,带着酒气的粗重喘息喷在他的後颈。「妈的,真棒……早就想干你了……」男人低声嘟囔着污言秽语。
可门良没有任何回应,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彷佛正在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这具正在被抚摸丶被进入的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当男人猛地进入他时,那股粗暴的力道让他前额重重磕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呃……!」他咬紧牙关,咽下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哼。身体内部被强硬地拓开丶摩擦,带来生理上的不适与疼痛,但他只是更紧地闭上眼,将所有意识抽离,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男人的动作越来越猛烈,充满兽性的欲望,每一次冲撞都几乎将他钉在墙上。「啊……哈啊……你里面……真他妈的舒服……」男人忘情地呻吟着,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腰侧,在那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红痕。
可门良的呼吸变得破碎,却并非因为情动,而是纯粹的物理挤压。他能感觉到体内那根器官的形状丶热度和令人作厌的律动。一丝屈辱和巨大的空虚感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斑驳脱落的墙皮,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发出一连串压抑的丶断续的气音:「嗯……哼……哈啊……」并非愉悦,只是身体被撞击时无法避免的丶机械般的声响。
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喘息声也愈发急促。「对……就这样……夹紧我……妈的……要射了……!」最终,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和一声压抑的低吼後,一切骤然停止。沉重的身体瘫软下来,大半重量压在他的背上,温热的液体在他体内涌出。
男人趴在他背上粗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心满意足地退开,窸窸窣窣地整理衣物。一张摺叠的纸币被塞进可门良垂在身侧的手里。「下次再找你,宝贝儿。」男人轻佻地拍了一下他的臀部,语气充满占有後的优越感。
可门良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他才缓缓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拉上裤子,扣好。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皱巴巴的万元钞票,指尖微微颤抖,然後猛地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靠回墙上,点燃了另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彷佛要藉着尼古丁将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压下去。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脆弱又冷漠。
就在这时,「日蚀」的後门被轻轻推开。野々村修二探出身,似乎是想出来透口气,或是想看看可门良是否已经离开。然而,巷子里的景象瞬间撞入他的眼帘——可门良衣衫略显不整地靠墙站着,正在系裤子的钮扣,脚边还落着一个刚用过的保险套包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男女性事後特有的丶腥膻的气味。而那个刚刚离开的丶微胖男人的背影,野々村依稀记得是店里一个常客。
野々村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一股剧烈的丶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痛苦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看着可门良那副习以为常丶甚至带着一丝厌倦的冷漠神情,看着他指尖夹着的烟,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刚才激烈运动所致,还是磕碰留下的痕迹。
野々村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乾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冲上去,想抓住可门良的肩膀质问,想将那个玷污了他的男人揍一顿,更想将眼前这个破碎的青年紧紧拥入怀中……但他最终什麽也没做。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里翻涌着震惊丶心痛丶愤怒,以及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默默地丶痛苦地别开了视线,彷佛多看一眼都是煎熬,然後缓缓地丶无声地将後门关上,将自己重新隔绝在酒吧的喧闹与温暖之外,也将那可悲的一幕关在门外。门板合上的轻响,淹没在横滨的夜风里。
门关上的细微声响,并未逃过可门良的耳朵。他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知道是谁。他甚至能想像出野々村修二此刻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那种混合着震惊丶失望,或许还有一丝厌恶的神情。他见过太多次了,从不同的人脸上。只是……来自野々村的,似乎总能比别人多刺痛他一分。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极快闪过的一丝涟漪,但那波动迅速沉淀,重新归於死寂的平静。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
这样也好,他心想,让那个正直的前刑警看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肮脏丶下贱的货色,早点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对谁都好。他将菸蒂弹开,看着那点火星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跳跃一下,旋即熄灭。身体内部还残留着被侵犯过的不适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彷佛刚才被掏空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里本就所剩无几的东西。
头颅深处,一阵熟悉的丶隐隐的抽痛开始萌动。可门良皱了皱眉,抬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该死的。这疼痛近来愈发频繁和剧烈。他试图忽略它,将注意力强行拉回现实。但意识却彷佛不受控制,眼前的肮脏後巷开始模糊丶扭曲……
(闪回)
……不是横滨的後巷,是东京郊外一条僻静的公路。一辆运钞车歪斜地停在路边,车身弹痕累累,轮胎被打爆,冒着丝丝白烟。几个蒙面身影动作迅捷如鬼魅,他们手持猎枪,制服了吓得魂飞魄散的银行职员。为首的那个身影尤其瘦削,动作却带着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精准与效率。他没有开枪,只是用一种低沉而不容置疑的声音指挥着。
「三分钟。搬空它。」
钞票被迅速转移到另一辆不起眼的轿车上。没有多馀的暴力,没有废话,一切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机械运作。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但他们已然得手,迅速分散撤离,消失在预先规划好的路线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整个过程乾净利落,近乎艺术。三亿日元,一个时代的巨额财富,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蒸发了。
(闪回结束)
剧烈的头痛如同铁锥猛地刺入太阳穴,将可门良从短暂的闪回中狠狠拽回现实。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眼前的後巷还是那条後巷,但脑海中那些蒙面抢劫丶精密逃脱的画面却鲜明得可怕,与眼前的污秽现实交叠在一起,产生一种荒诞的割裂感。
他喘息着,努力平复因疼痛和突然涌现的记忆而急促的心跳。那些画面……是三亿元事件。是他亲手策划丶指挥的完美犯罪。成功的狂喜早已消散,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这该死的丶日益加剧的头痛。他隐约知道,这疼痛背後隐藏着更可怕的东西,但他拒绝去深想。
野々村修二靠在关闭的後门内侧,久久没有动弹。酒吧内的喧闹声彷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他的心脏依然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而剧烈抽痛。闭上眼,可门良那副顺从又麻木的姿态,那个陌生男人丑陋的动作,就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为什麽?他无数次问自己。为什麽那个拥有如此歌喉丶如此头脑的青年,要选择这样作践自己?为了钱?他隐约知道可门良似乎很缺钱,但……难道没有别的方式吗?
他想起自己还是刑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可门良。那时的可门良还很年轻,作为某个小案件的线人,提供了一些关键却又语带保留的讯息。他聪明得惊人,眼神里有着同龄人没有的世故和沧桑,却又偶尔会流露出极其脆弱的瞬间,像只受惊的猫。野々村当时就被那种复杂的特质所吸引,但他从未说出口。後来他因伤退役,开了这间酒吧,没想到会再次遇到可门良,更没想到他会愿意来这里驻唱。他以为这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可门良显然从未走出过去的泥沼。他就像一只飞蛾,不断地扑向那些会毁灭他的火焰。
野々村痛苦地抹了一把脸。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作为前刑警,他理应对这种明显的违法行为(卖淫)甚至是那桩悬案的潜在嫌疑人保持警惕甚至采取行动。但作为一个……对可门良怀抱着复杂情感的男人,他却只想保护他,将他从那些污秽中拉出来。这种矛盾撕扯着他,让他备受煎熬。他甚至不敢去深究,自己对可门良的这种「渴望」,究竟包含了什麽。是同情?是怜悯?还是更纯粹的丶属於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欲望?他不敢想下去。
後巷里,可门良勉强压下了那阵剧烈的头痛。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将脸上所有脆弱的表情全部抹去,重新变回那个冷漠的丶对一切都无动於衷的男娼和歌手。他需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狭小却能暂时隔绝外界的公寓。他需要一个人待着。
他迈开脚步,身影融入横滨浓重的夜色里,单薄而孤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无之上,彷佛随时会坠落。命运的阴影,如同这座港口城市的夜雾,浓重地包裹着他,而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继续向前,直到再也无法行走的那一刻。头颅深处的隐痛,如同一个恶毒的计时器,提醒着他某些终将到来的东西。
野々村修二在门後又站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他转身,重新拿起毛巾擦拭已经光洁如新的玻璃杯,脸上重新挂上酒吧老板温和而略带疏离的面具。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却沉积着化不开的忧虑与痛楚。酒吧里依旧人声轻响,音乐慵懒,没有人知道刚才後巷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老板内心的波涛汹涌。横滨的夜晚,依旧继续着它华丽而腐朽的梦。
可门良没有直接回家。他在寒冷的夜风中走了很久,试图让冷风吹散脑海中的混沌和身体的不适感。头痛虽然暂时缓解,但那种钝重感和偶尔的眩晕依旧存在,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最终,他在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廉价便利店前停下,买了一包香菸和一个最便宜的饭团。
回到他那间位於老旧公寓楼丶只有六叠大小的房间,他反锁了门,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房间里陈设极简,几乎没有任何多馀的物品,冷清得像间牢房。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间。寂静中,只有他压抑的丶细微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窗外,横滨的霓虹无声闪烁,将冰冷的光斑投射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像一片片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直到四肢僵硬,夜色的深重逐渐褪为黎明前更为沉滞的灰蓝。
最终,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彻底的丶近乎虚无的平静。他拆开那个冰冷的饭团,机械地咀嚼丶吞咽,彷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维持这具身体运转的必要任务。
吃完後,他站起身,走到房间唯一的窗边,静静地看着城市逐渐苏醒的轮廓。
头颅深处的隐痛,如同潜伏的兽,暂时蛰伏,却从未远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对可门良而言,这不过是另一个需要穿梭丶需要忍耐丶需要以歌唱和出卖度过的循环。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污浊的空气。
命运的齿轮,依旧在无情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