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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把那个甚麽褋叫出来!」
红袖楼前,马蹄踏碎晨雾,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骤然停驻红袖楼。车帘被猛地掀开,身着藕荷色锦裙的上官蕙怒气冲冲地跳下车,珠钗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
「小姐,这地方可不能进呀!」她身後的丫鬟连忙跟上,却拦不住她径直往楼里闯的脚步。
廊下的韩卢闻声,立刻上前一步拦住她,双手交叠於身前:「上官小姐,楼中姑娘们多在歇息,您这般喧哗,恐会惊扰旁人。」
他虽然才十四,可身姿挺拔,比上官蕙高上一个头,倒是能吓住人,可上官蕙是将门之女,倒是没被他震住。
「旁人?」上官蕙柳眉倒竪,眼神锐利地扫过韩卢:「你们楼里那个叫褋儿的日日缠着穆安哥,害得他被祖父当众责罚,说他沈迷风月丶耽误军务!」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周围早起的丫鬟和杂役都停下了动作,眼神躲闪着不敢上前。
韩卢脸色微变,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更怕杜尚若听到这些话会伤心,连忙压低声音:「小姐误会了,我家姑娘与将军只是清谈琴艺,并非您想的那般。」
「清谈琴艺?」上官蕙冷笑一声,伸手推开韩卢,「那日我府里的老仆都看见了,她从将军府後门将出来,一夜未归!弹甚麽琴要过夜?今日我倒要亲自问问她!」
她话音刚落,楼梯口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杜尚若身着一袭月白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花纹,手中还握着半块未绣完的丝帕。她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脸上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朦胧,却在听到上官蕙的话时,眼神瞬间清明起来。
「上官小姐。」杜尚若走上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那日确是我在将军府停留过久。只因将军府中藏有一册失传的《广陵散》琴谱,我一时着迷,与将军探讨琴技至深夜。将军怕夜路不安全,才留我在府中歇息,并无其他不妥。」
韩卢有些震惊,姑娘一直教他诚实,她也以身作则,没想到今日为了那男人竟破了例。
「无其他不妥?」上官蕙上前一步,目光上下打量着杜尚若,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出些破绽:「穆安哥向来严谨,从不留外人在府中过夜,更何况是女人,偏偏对你例外。你说你只会弹琴,那好,今日你便弹一段给我听。若是弹得不好,证明你根本妖言惑众,无德无才,往後你要敢与他见面,我就拆了你这楼!」
这话带着十足的挑衅,韩卢站在一旁,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想要替杜尚若辩解,却被杜尚若用眼神制止了。
她抬眸看向上官蕙,眼底没有丝毫怯意,只淡淡点头:「既然小姐想听,那我便献丑了。」
杜尚若转身回房,片刻後抱着那把陪伴她多年的琵琶出来。她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指尖轻轻搭在琴弦上,深吸一口气後,便拨动了琴弦。
起初,琴声舒缓悠扬,像是春日里的溪流,缓缓淌过人心间。可随着指尖的加快,琴声骤然变得激昂起来,时而如金戈铁马,时而如江河奔涌,正是那首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韩卢站在一旁,只觉得耳畔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
上官蕙原本带着不屑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出身将门,略有涉猎琴棋书画,自然能听出杜尚若琴技的高超,这演奏远超寻常乐师。
琴声戛然而止时,馀音绕梁,竟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杜尚若放下琵琶,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温度:「琴艺不精,希望没有折了将军颜面。」
上官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虽对杜尚若的出身仍有偏见,觉得她是想攀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般才情,确实配得上与穆安哥探讨琴技。
她轻咳一声,语气缓和了些:「算你有些本事。只是穆安哥身份特殊,你与他来往,终究要注意分寸。」
杜尚若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
她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若不是对蔺穆安动了心,也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倒是上官蕙,看着杜尚若平静的侧脸,忽然生出几分好奇。
「我听说二郎也喜欢听琵琶,不如你教我一点?让我下次见到他时,也能在他面前露一手。」
杜尚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上官蕙口中的「二郎」是她的情人吧。
她看着上官蕙眼中的期待,其实上官蕙本性并不坏,只是太过在意蔺穆安罢了。而且付了钱就是客人,与其陪有风险的男人,倒不如教教她。
她点头应道:「小姐若不嫌弃,我便教您几个简单的指法。」
杜尚若带她入房,耐心地教上官蕙如何按弦丶拨弦。
韩卢担心上官蕙突然又发难,在旁边守着,目光始终落在杜尚若身上,看着她和上官蕙越来越熟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这一来二去,两人此前的芥蒂就没了,学了首曲後便和和乐乐地告别。
这事很快就传到蔺穆安耳中,他刚从军营回来,就跑去告诫上官蕙不要插手他的事,也不让她再去打扰杜尚若。
上官蕙就知道他这是属意杜尚若,见他护得紧,反倒来了脾气。那日交流後,她对杜尚若也有了些好感,不顾他阻拦,隔三差五就往红袖楼跑。
杜尚若对这个性子爽朗的女生也很有好感,红袖楼里的倌人都不许外出,困在这方寸之地,人的思想也狭隘了,女人之间只有竞争和算计,少有真心。
加上她外表清冷,有些傲气,内心敏感,难以和人交心,故而独来独往。可上官蕙有话直说,这般直白恰好与她互补,让她渐渐放下了心防。
而且她也喜欢从她口中听楼外的闲闻,慢慢地每次上官蕙来时,她都会提前备好茶水,两人坐在窗边聊着天南地北的话题,关系一日比一日亲近。
蔺穆安本是担心上官蕙妄撞,说话伤到杜尚若,可看两人熟悉以後,杜尚若心情越来越好,话也多了,便放心让她们来往。
入了冬後,蔺穆安来的次数少了,但仍会写信过来跟她交代,说是家里杂事多,军营也繁忙,不得空闲,末了总会添上一句:「然心之所念,皆是你。」
有了上官蕙填补蔺穆安的空缺,杜尚若倒也没那麽难过。
只是偶尔想起他时,会从匣子里取出他的信细细读一遍。
韩卢在外看她房里的灯亮了一晚,就知道她心里藏着事,又或者??藏着人。
都说相思磨人,他不忍她受相思苦,想劝她早睡,别想那男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也何尝不是受其苦,一直想着房里人,在门外等她入睡。
————
冬天的梅花开始盛开,楼里的姑娘虽见不着,可偶有恩客从外折一枝讨佳人欢心,也算是一睹冬日的美景。
漫山遍野的红梅丶白梅竞相绽放,杜尚若刚掀开车帘,一股清冽的梅香便扑面而来。
上官蕙早已在梅林深处的亭子里等候,见杜尚若来了,便笑着迎上前:「褋儿,你可算来了!我想着你定会喜欢,便邀你过来。」
她语气亲昵,眼底满是真诚的欢喜,杜尚若心中微动,也露出一抹浅笑:「多谢小姐记挂。」
两人沿着梅林小径漫步,韩卢和上官家家丁在後远远跟着。
上官蕙忽然指着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我看这枝梅花开得最好看,看我飞身上去把它折了给你放鬓间,定会好看。」说着便要屈膝起跳,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那梅树生得格外粗壮,枝头却斜斜探向半空,最顶端的那簇红梅开得尤为繁盛,花瓣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在一片白梅间格外惹眼。
杜尚若笑道:「小姐慢些!这梅枝生得高,且枝干偏细,你若贸然上去,万一摔着可怎麽好?」
她抬眸望向那簇红梅,语气轻柔却带着几分怜惜:「你看它开得这样高,定是想在枝头多待些时日,好好看看这春日风光。若是折下来,不过半日便要枯萎,倒不如让它留在树上,供往来人多赏几日,岂不是更好?」
话音刚落,风恰好吹过,那枝红梅轻轻晃动,花瓣簌簌落下几片,恰好落在杜尚若的发间。
上官蕙看着她鬓边沾着的红瓣,又望了望枝头盛放的梅花,忽然笑道:「这花倒是有性子。罢了,不折便不折,咱们就坐在亭子里,远远看着它开,也是好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杜尚若抬头望去,只见蔺穆安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袍,正与一位身着粉色襦裙的女子并肩走来。那女子身姿窈窕,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正与蔺穆安说着甚麽,而蔺穆安虽抿着唇,不见笑意,却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杜尚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她看着两人并肩走在梅林间的身影,心口像是被甚麽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近日繁忙,竟还有闲暇来这里与别的女子赏梅吗?
上官蕙也看到了蔺穆安,生怕杜尚若误会,连忙解释:「那位是吏部尚书家的李小姐,穆安哥只是碍於李尚书的面子,才不得不来。」
杜尚若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名门闺秀的端庄雅致,对方是尚书家的小姐,在旁人眼里当然和他合衬,两人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女子指向树上的梅花,蔺穆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亭边的杜尚若,只一眼,眼神瞬间亮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全然忽略了身旁的女子。
上官蕙见他这副模样,又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穆安哥,你怎麽也在这?」
蔺穆安只是向她微微颔首後,便站到杜尚若身边,借着宽大的衣袖,他悄悄伸手,勾住她的尾指,眉头微蹙:「怎麽穿得这麽单薄?今日风大,仔细冻着。」
杜尚若的手腕被他握住,只觉得一股暖意从他掌心传来,瞬间传遍全身。
她愣了一下,来不及挣开,手指就被他一根根握紧,像是在安抚。
杜尚若心中的郁结在那瞬间就消散了。
就在这时,那位李小姐也走了过来,她先是向上官蕙行了一礼,随即目光落在杜尚若身上,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这位姑娘是?」
她在京中见过不少名门闺秀,却从未见过这般明艳的女子,见她和上官蕙关系密切,忍不住好奇。
蔺穆安几乎是在李小姐的目光落在杜尚若身上的瞬间,便不着痕迹地将杜尚若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带着几分占有欲:「这位是吏部尚书家的李小姐。这位是褋儿,是我特意请来的琴师,在音律一道上,造诣极深。」
李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着说:「原来如此,难怪杜姑娘气质不凡。方才我还在与将军说,这梅林的梅花虽美,却少了些雅趣,若是能有琴音相伴,便再好不过了。」
杜尚若抬头看向蔺穆安,他已经冷着脸拒绝:「她不是你随便可以使唤的人。」
这李小姐初次见面就这样不客气,天这麽冷,她自己捧着手炉,却要杜尚若在户外弹琴,为了凑趣受冷。
他刚才刻意强调是自己请来的人,又点明杜尚若的才情,便是不想旁人因她的身份轻慢了她,这李小姐听了还说那番话,明显是刻意为之。
李小姐是京中娇养长大的小姐,此刻被蔺穆安当众驳回,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将军误会了,我绝没有轻视杜姑娘的意思,只是觉得这般好景致,若能有琴音相配,实在是一桩美事,没有别的念头。」
上官蕙见状打圆场:「李小姐你也误会了,穆安哥他重才,也是怕天冷冻着褋儿,不是有意驳你面子。」
杜尚若看着李小姐略显窘迫的模样,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两家关系不好,对蔺穆安声誉更不好,便轻轻拉了拉蔺穆安的衣袖:「若是李姑娘不嫌弃,我便弹一曲,也算是不负这满林梅花。」
她转身走向亭子,恰好这次外出是打着为上官蕙奏乐的名义,带着琵琶,她将琵琶抱在怀中,指尖轻轻搭在上面。
手一伸出来,刚才被蔺穆安握温的手又开始凉了,杜尚若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拨动琴弦,琴声温柔婉转,像是在诉说着心事,衬着梅景别有一番风味。
蔺穆安站在一旁,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杜尚若身上。
李小姐站在一旁,将蔺穆安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她也是个通透人,哪里还不明白,一曲毕了,心中已没了留下的兴致,便借口离开。
李小姐的身影刚消失在梅林拐角,上官蕙便悄悄往後退了两步,故意朝着不远处一簇开得正盛的红梅扬声道:「哎呀,方才没注意,那枝红梅开得倒比别处艳些,我去看看!」说着便提着裙摆往旁边走。
她走後,蔺穆安便没了顾忌,上前把杜尚若的手裹在手心揉暖。
「为了个陌生人冻坏自己的手,值得吗?」掌心的暖意一点点渗进她的皮肤,他的声音比方才对李小姐时软了许多,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还是心疼。
杜尚若被他握得有些发烫,耳尖悄悄红了:「上官小姐还在呢??」
闻言他握得更紧:「她是个懂事的,不会乱看。」
只剩韩卢原本站在路口守着,见蔺穆安握着杜尚若的手低声细语,他退後了几步躲在梅树後,从怀中摸出先前为杜尚若准备的手炉,低头摩挲着炉身的花纹,静静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