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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杜尚若指尖的拨片刚触到琵琶弦,门外就传来上官蕙轻快的脚步声,伴着她清脆的笑语:「褋儿姐姐,我来啦!」
她刚进门,就见韩卢端着一壶刚温好的花茶从廊下走过,少年身姿挺拔,虽穿着粗布青衣,却难掩眉眼间的清秀。
上官蕙眼睛一亮,笑着冲他喊:「小韩,今日看着精神头足啊!这眉眼长开了,将来必是个难得的俊朗模样,等你再长两年,姐姐给你说门好亲事,如何?」
韩卢端着茶壶的手猛地一顿,目光有意无意看向房内,见她正望着自己,耳尖瞬间红透,连滚烫的茶水晃出几滴,溅在手腕上也浑然不觉。
他低声道:「姑娘说笑了。」说完,几乎是逃一般地快步离开,连廊下的灯笼都被他带起的风晃得微微摇曳。
杜尚若看着韩卢仓促离去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只道他是害羞了。
上官蕙提着个描金漆盒走进来,径直走到妆台前,把漆盒往桌上一放,打开时里面躺着两匹绸缎,一匹是娇嫩的粉紫,一匹是淡雅的天青。
「你看这料子。」她拿起粉紫那匹,凑到杜尚若面前,眼底闪着光:「前几日二郎陪我去绸缎庄挑的,他说这颜色衬你,说你弹琵琶时穿,定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她每次提起二郎时,尾音总带着不自觉的软意。
「他说天青这匹??」
杜尚若停下拨弦的手,指尖轻轻抚过绸缎光滑的质地。这二郎和她素未媒面,好端端的怎麽就给她送布料呢?
她不愿多想,再看上官蕙兴致勃勃的,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笑着点头:「确实好看,你们有心了。」
「他呀,总记着这些小事。」上官蕙挨着她坐下,看到桌上的《塞上曲》乐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皮,这字她一看就认出是蔺穆安,想到杜尚若还在等他,也是个有心人,就有点心疼她。
「前几日我随口提了句爱吃西街张记的糖糕,第二日他就绕了大半个京城,给我买了刚出炉的,还揣在怀里捂着,怕凉了不好吃。」
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压得有些变形的糖糕:「你也尝尝,虽不如刚出炉的酥,甜还是一样的甜。」
杜尚若接过一块,咬了小口,甜意顺着舌尖漫开,却莫名想起韩卢上次也给她买糖糕,跑遍了京城,回来时汗湿了後背,桌上摆了城内几家有名的糖糕。
这糖糕是不如那时吃的酥,但也是一样的好滋味。
「等穆安哥哥回来,我们一起办喜事。」上官蕙拉着她的手,满眼期待:「到时候我接你去我家,我们一起学琴赏花。二郎说,他还要给你写词呢,到时我唱曲,你弹琴,我们四人这样多好啊。」
杜尚若皱着眉,这二郎未免太过殷勤,总把她扯进话题里,反倒显得刻意。可看着上官蕙眼底的光芒,她终究没把疑虑说出口,只顺着话问:「你那二郎是哪家公子,竟会写词?」
她不是八卦之人,这段时间也没多问上官蕙的私事,可这二郎实在有点奇怪。上官蕙和蔺穆安相熟,即使自己和蔺穆安关系匪浅,那沈二公子也没必要讨好自己。
「是尚书侍郎郎中家的沈二公子。」上官蕙提到意中人,眼睛里都亮起来:「他随他爹,文采好得很,又是谦谦公子,下次他给我写的情信也让你看一下!」
杜尚若听到是沈二公子,送走上官蕙後,就让韩卢打听一下这沈二公子的背景。她虽在这红袖楼有些名气,但也不至於传到一个正经官家公子的耳里,让劳烦上官将军的女儿来送礼。
她唤来韩卢,轻声道:「你去打听这沈二公子的底细,我总觉得不对劲。」
韩卢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凝重,立刻应下:「姑娘放心,我这就去。」
韩卢手脚很快,不过半日就从户部王大人的随从闲聊中,打听到沈二公子近日常在赌坊流连,还欠了不少银子。
他又亲自去了京内大小赌坊外确认消息,才得知沈二公子欠了宝丰赌坊的债。
「我去京里几家赌坊问了。」韩卢压低声音:「听说他在宝丰赌坊欠的债最多,我今晚再去确认下。」
杜尚若连忙阻拦:「那地方太危险,你年纪小,万一出事怎麽办?」
韩卢却攥紧了袖口,低声道:「姑娘不放心,那我就不去了,托人去确认也是一样。」
杜尚若知他向来听话,便信了他的话。
可夜一深,韩卢就瞒着杜尚若,特意换了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把头发压得低低的,又往脸上抹了点灰,揣着半块乾饼和一张纸,就悄悄出了红袖楼,只身前往宝丰赌坊。
宝丰赌坊坐落在京城西市最偏僻的角落,白日里大门半掩,入夜後却灯火通明,赌徒的吆喝声丶骰子碰撞瓷碗的脆响,在门外就能听见。
後门虚掩着,一股混杂着酒气丶烟味的浊气扑面而来。
韩卢深吸一口气,刚要往里探,就被一个守在门口的壮汉拦住。那壮汉满脸横肉,瞥了眼韩卢矮小的身板,粗声粗气地问:「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这儿是你该来的地方?」
韩卢心里一紧,却还是强装镇定,想到对方看他年幼,正好放下对方戒心:「我??我找我爹,他说在这儿做事,让我来送点东西。」
他故意捏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稚嫩些,手指却悄悄攥紧了藏在袖里的小刀。
壮汉闻言,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冲里面喊:「哎,你们快来看!这儿有个小崽子来找爹了,莫不是哪个赌鬼把娃都忘在这儿了?」
屋里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几个穿着短打的赌徒凑了过来,围着韩卢打量。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伸手就要捉他的胳膊,嘴里调笑道:「小崽子,你爹叫啥?这儿赌鬼多了去了,说不定你爹早把你输了换银子了!」
韩卢猛地往後躲,避开那只手,装作害怕的样子:「我爹叫……叫沈老三,他说在账房帮忙,你们要是不让我进,我就去找掌柜的!」
他白天打听时,听说账房先生是掌柜的远房亲戚,一般人不敢惹。
那山羊胡男人的手顿了顿,看韩卢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
壮汉却不耐烦地挥挥手:「哪来的废话!账房岂是你能随便进的?再不走,我就把你扔到巷子里喂狗!」说着就要推韩卢。
韩卢猛地往後躲,脚下却「不小心」绊了一下,手里的乾饼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眼角飞快地扫过屋里。
只见账房的窗户开着条缝,里面亮着灯,隐约能看见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正低头写着什麽,桌上还摆着一叠纸,像是欠条。
「还不快滚!」壮汉又要推他,韩卢连忙爬起来,假装害怕地往後跑,却在转身的瞬间,把早已记在心里的账房位置丶桌上的摆设都刻进了脑子里。
他一路跑到巷口,才敢停下喘气。
可他没敢多歇,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见那几个赌徒都回了屋,又悄悄绕回赌坊後门,顺着墙根,爬到了账房窗户底下。
窗户缝里的灯光正好照在桌上,他眯着眼,看见账房先生正在写一张欠条,上面的名字赫然是「沈文轩」,那正是沈二公子的大名!
韩卢心里一喜,连忙从怀里掏出纸笔,借着微弱的光,飞快地临摹欠条上的字迹和金额。
夜风刮得窗户吱呀响,他的手却稳得很,生怕漏了一个字。
就在他快写完时,屋里突然传来账房先生的声音:「沈公子,这三千两赌债再不还,掌柜的可就不乐意了,你那祖传的玉佩,可抵不了多久。」
韩卢屏住呼吸,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不耐烦地说:「急什麽?我家里自然会送银子来,你先把欠条压着,等我过几日再来。」
说完,脚步声越来越近,韩卢连忙把纸塞进怀里,顺着墙根滑下来。
刚要跑,却被一个巡逻的夥计撞见:「哪来的小子?偷东西的?」
韩卢拔腿就跑,夥计在後面追。他绕着巷子跑了好几圈,才甩掉对方,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手心也被指甲掐出了血印。
直到离赌坊远了,才敢大口喘气,回到红袖楼时,天已经快亮了。
韩卢悄悄绕到杜尚若的房门口,见里面还黑着灯,便坐在台阶上,把临摹的欠条仔细叠好,又凭着记忆把玉佩的样式画在旁边,那玉佩是白玉的,上面刻着一只鹤,很是显眼。
困意袭来,他靠在门框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纸。
等杜尚若清晨开门时,一眼就看见蜷缩在门口的少年,他靠在门框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纸,脸上的灰还没来得及洗乾净,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心里一软,这孩子??还说自己长大了,都不会照顾自己,算甚麽大人。
将来她要是能离开这楼,还是要把他带在身边才安心。
杜尚若轻轻推醒他,韩卢猛地睁开眼,见是她,连忙把纸递过去,声音带着疲惫,却又难掩兴奋:「沈二公子真的欠了三千两赌债,还当了玉佩,这是欠条的样子,你看??」
她接过纸,看着上面的字迹和玉佩的画像,她平日有教他写字,他字写得稳,画画也是不错,那玉佩画得有模有样。
她看了看韩卢眼底的红血丝,喉间微微发紧:「你昨晚就为了这个没睡?」
韩卢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不够稳重,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又压低声音说:「没事,我年轻,扛得住。听账房说沈二公子欠了三千两赌债,还把祖传的玉佩当了,这是我偷偷描下来的欠条,还有玉佩的样式,你看??」
他手腕上被茶水烫出的红印和手心的血痕,此刻泛着淡淡的肿,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心头一紧,不等韩卢反应,便伸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皮肤时,能清晰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嗔怪:「说了让你别去,那地方危险,你偏不听。」
韩卢被她温热的指尖触着,耳尖瞬间又红了,慌忙想把手往身後藏,却被她攥得紧了些。
「没事。」他勉强挤出个笑,眼神却有些躲闪:「就是不小心蹭到的,小伤,一点都不疼。」
杜尚若却不依,轻轻叹了口气,拉着他往屋里走。她让韩卢坐在凳上,自己转身从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个小巧的木盒,里面装着一瓶伤药和几块乾净的布条。
「伸手。」杜尚若打开药瓶,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散开。
韩卢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伸出手,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点药膏,轻轻涂在他手心的血痕上。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过来,让韩卢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身上还有哪里伤了?」杜尚若一边涂药,一边抬头看他,眼底满是关切。
韩卢连忙摇头,声音低了些:「没有。」其实他的胳膊肘和膝盖都蹭破了皮,刚才跑的时候没觉得疼,现在被她这麽一问,倒隐隐有些发疼,可他不想让她担心,便故意瞒着。
杜尚若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放下他的手,起身道:「把袖子挽起来我看看。」这孩子会瞒着她做危险的事,说不定怕她责怪而不敢说实话。
韩卢没办法,只能慢吞吞地挽起左边的袖子。
果然,胳膊肘上有一块不小的擦伤,渗着点血丝,周围的皮肤都青了。
杜尚若看着,眉头皱得更紧了,拿起药膏,又仔细给他涂在擦伤处,嘴里轻声念叨:「万一伤重了怎麽办?」
韩卢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里像被什麽东西填得满满的。自母亲走後,没人这样关心过他,只有杜尚若,会记得他的伤口,会为他担心。可想到她只把自己当弟弟,心里就发酸,只能默默坐着,任由她为自己涂药。
等处理完伤口,杜尚若才拿起桌上那张临摹的欠条,仔细看了起来。那字迹和上官蕙给她看的情信相像,可毕竟是临摹的,说不定会有差错。
她目光落在旁边的玉佩图案上:「这玉佩,倒像是个凭证。上次上官蕙提起沈二公子时,说过他有一块祖传的白玉鹤纹佩,说很珍贵,从不离身。下次她来,让她看看这图案,若是能对上,便知真假了。」
韩卢点点头,看着她手里的纸,轻声道:「若是沈二公子真的骗了上官姑娘,她定会很伤心吧?」
杜尚若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是啊,她若是知道真相,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可若是不告诉她,让她稀里糊涂嫁过去,将来受苦的还是她。」
想到上官蕙提起沈二公子时的欢喜模样,她就犯了难。
她在红袖楼听尽了男人辜负女人的故事,却不想身边人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