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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头,短促而决绝。“不是跳,是告诉别人真相。让看到的人知道这世界的空洞。或许震动会来,或许只是几声空嚷,但至少有了说法。”
我注视着他,像审视一株罕见的草本。此刻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判官。我只是一个在时间的缝隙中行走的人,携带着穿越的记忆:那里的山河教我谦卑,宗门教我耐心,丹炉教我洞察各种成分的化学反应——并非仅为了炼成灵丹,而是为了看清世间万象如何相互影响与互为因果。因此,我对“真相”的期待比他更复杂。我看见他把简单的愤怒放大成宣言,像一把未磨利的刀。
“告诉真相很容易,”我说,“但更难的是承受知道真相后的责任。知道并非终点,而是开始——你得承受那份不再自欺的空虚,承受身旁人的反感与诧异,甚至是失去一切的可能。”
他望向我,眼里有一丝惊讶,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没有笑,沉默延展成一块厚厚的布,覆盖了天台的风。我从怀里摸出一片旧布,轻轻抚过手心,那是从古代带来的物件,上面有我师父夜半留下的墨痕。师父曾在炉火旁说过:人若只懂得愤怒,必被愤怒吞没;而愤怒若被理解,则可以成为燃料,推动你去做更艰难却有意义的事。
“你曾经信过什么?”我反问。“工作?爱人?信仰?还是一套解释世界的理论?”我的语气不是挑衅,而像医生在问病人的症状。
他苦笑,眼角有纹起。“我信过一切,也失去过一切。结婚、工作、孩子、债务、房贷……每样都像被算法安排好,是我自己在按照剧本演出。直到某天我发现连我对孩子的爱,都被媒体和社交网络编织得像商品一样,可以被点赞、被评估、被包装。我厌倦了那种生存——活着只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在活。”
他的话语像一串被拉长的铜环,一环一环摇晃出空洞的回音。城市在远处喧嚣,像不肯中止的白噪音。年轻人们在楼下酒吧里大笑,路灯下带着节奏的车辆像鱼群溜过。我忽然想起古代某位道士的话:现代人最可悲之处,在于用很多工具来取代内在的空虚,却忘了如何真正面对寂寞。
“你曾试着逃离吗?”我问。好奇不是因为窥探,而是想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留一条能回头的路。
“尝试过,”他回答,声音里带着些许苦涩,“我辞了工作,去了几个小城市,参加了冥想班、瑜伽、断舍离,甚至做过志愿者。可每次回到城市,原有的东西依旧在等着我,像潮水。我开始怀疑一切制度——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软弱,是否只是逃避问题的懦夫。”
我点头。逃离不是万能的解药。真正的问题往往是内在结构的裂缝,需要日积月累的修补,而不是一次旅行或几堂课可以解决的。古人说:修心先修身,修身先治欲。治欲并不意味着彻底压抑,而是把欲望置于合理的位置,让它成为推动你而非控制你的动力。
“你知道我来自哪里吗?”我忽然反问,把话题引回到我自己的轨迹。也许是为了缓解那种像烈酒般刺喉的绝望,也许是出于自我证明的冲动:表明自己不是来评判,而是来理解。
他摇头,露出一个疲惫却诚恳的表情。“不清楚。你的气质有古老的味道,像是有风去过的旧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