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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深山葬礼(第1/2页)
从州府西昌市到金阳县下的基觉乡,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也需要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
全程基本都是蜿蜒曲折的碎石山路,部分路段的海拔超过了三千米。
高原反应加上颠簸难走的小道,这对每一位试图进入重重峻岭拜访这座高山乡村的旅人来说都是无比艰难的挑战。
老沈从小巴车上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昏厥了,他扶着土黄色的岩壁吐了足足五分钟,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尽数清空了才缓过劲来。
“还以为广西那边的大山已经够险峻了,没想到彝族这地方也是不遑多让,从这里下到主沟村还要一两个小时,不知道我这两条腿挺不挺得住啊。”
基觉乡是1984年才刚刚改制设立的,原来是公社,九成九的居民都是彝族,虽然物质条件落后,但民风非常淳朴,在老沈几经“要求”后,拉牛车的老乡才愿意收下3元作为路费。
今天要采访的对象是“J121”船上一位海军战士的长辈,老人家名叫阿乌伟古,年近八十,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但却培养出了一位英勇的孙子。
老沈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朝着更深的大山进发,一边听着老乡哼唱着听不懂的古老歌谣,一边被苍劲青翠的壮丽美景震撼心灵。
自从开始采访南极考察队队员家属之后,老沈已经走过了遍布全国的几十个地方,有繁华都市,有宁静小镇,有海边渔港,有荒漠古村。
但此时此刻展现在他面前这幅古朴悠远的画卷依然能激发起内心赞叹的冲动,相机的快门就这么按了一路,留下了数不清的绝美图片。
随着拉车的黄牛发出一声嘶鸣,老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千恩万谢告别了老乡,他背着包弯过一条山间小道。
两侧竖着的鲜艳彩旗迎风飘展,让老沈觉得有些喜庆,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隐隐的哭声打断,他心有疑惑,再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一群身着传统彝族服装的当地百姓正举着火把缓步前行。
“这是什么庆典仪式吗?不对,时间和气氛都不对。”
彝族火把节广为人知,在凉山地区可以不过农历春节,但一定要过火把节,每年七八月份散布在全国各地甚至海外的彝族人都会不远万里回到家乡,然后穿上最闪耀的服装,围在篝火前载歌载舞,举行大规模的节日庆典。
但现在并非夏季,而且老沈从队伍里不少人的脸上都看到了泪珠和悲伤,这显然是一场和“祭祖”或是“送葬”有关的传统风俗活动。
“您好,请问是北京来的沈记者吗?”
老沈还沉浸在思绪之中,一声怯生生的招呼让他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发现面前是一位年轻女子。
从长相和打扮都能看出女孩不是彝族人,约莫二十出头左右的年纪,戴着一副书生气很重的眼镜,矮矮的个子,双手背在身后。
“你是……”
按照惯例,来采访之前联系好了主沟村的村委会,原本想着来对接的应该和之前那样是位有些年纪的当地人,结果突然来了个“女学生”,让老沈一时间有些吃不准。
“我叫林霞,是基觉乡小学的老师,听说您要来村里采访,所以领导把我派过来给你当向导和翻译。”
一番交谈之下,老沈才知道了林霞的身份,她是广州人,师范中专毕业后没有接受分配,主动申请来边远地区支教,如今在乡里的小学工作,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乡政府的同志得知有新华社的记者要下到村里采访,担心语言不通,所以特地抽调了身为汉族的林霞提前来主沟村接待。
“太好了,我还担心听不懂方言呢,有你在就不怕了。”
彝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有北部、东部、南部、东南部、西部、中部6种方言,次方言和土语更多,此行之前老沈就担心沟通问题,甚至做好了全程肢体交流的准备,但林霞的出现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让他对采访又多了几分信心。
“沈记者,这次恐怕您要白跑一趟了,因为阿乌伟古老先生两天前去世了。”
林霞的话宛若平地惊雷,老沈直接愣在原地,他想过很多种采访失败的理由,但唯独没有天人永隔这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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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在村里德高望重,所以大家都自发来参加送葬仪式,你现在看到的报丧,由毕摩(彝族祭祀)主持,大家身着素色衣物,手持火把,一起前往逝者的亲友家中。”
“待会等到了地方,会先把火把熄灭,然后告知亲友逝者往生的消息以及正式火葬的时间和地点。”
“亲友的消息后,一般要准备上好的酒、肉还有干粮等前往逝者家中吊唁,这里面还有很多习俗我一时间讲不完。”
林霞在彝族聚集区工作多年,对各种风俗习惯不说了如指掌,至少已经熟门熟路,稍加解释就给老沈讲明白了今天的情况。
“我本来就是为了来看阿乌伟古老先生的,既然遇上了就没有拍拍屁股走的道理,林老师你可否帮我问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我也一起参加葬礼。”
中国太大,每一个民族,每一方土地甚至每一座大山里都会有不同的礼仪习俗,所以虽然老沈非常想要代替“J121”船上的那位海军战士送他爷爷最后一程,但依然需要得到当地百姓尤其是毕摩的首肯。
经过林霞的协调沟通,最终村里同意了老沈加入吊唁队伍的请求,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阿乌伟古老先生除了那名战士外就再无其他亲人。
“老先生的家人都在饥荒时代去世了,只留下这个么一个孙子,可惜到最后也没个至亲之人来帮他送终。”
这是一位村民通过林霞翻译告诉老沈的话,基本也代表了村子里对这件事的态度,大家不懂什么南极考察的重要性,只知道老人辛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孙子拉扯长大,结果走的时候还是孤独一人。
老沈很想为战士辩解,但话到了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远赴南极建立科考站,是能深远影响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极地格局的大计。
但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庄里,村民们只知道老人有一位“不孝孙”。
与谁说,说什么,在此时此刻哀伤的呢喃怂唱声下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吊唁仪式结束后,老沈决定在村里借住一晚,为了参加第二天的火葬。
不管心情有多复杂,至少他想当着阿乌伟古老先生面,说一说他的孙子有多么勇敢。
清晨,村民们将遗体从灵堂抬出,放置在事先准备好的担架上。
担架由两根长木杆和竹篾编织的床面组成,上面铺有毛毯或羊皮。
在将遗体抬上火葬场的过程中,由毕摩走在队伍最前方,手持法器,边诵经边撒五谷杂粮,为逝者开路,驱赶沿途的邪灵。
火葬场其实就是一块空地,中央是火塘,遗体被摆在上面,必须头部朝向北方,那是彝族文化中先祖居住的方向。
毕摩再次诵经,祈求祖先接纳逝者的灵魂。
随后,由村中长辈举起火把,将火塘中的木柴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将遗体完全吞噬。
火葬场哭声一片,还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不断祈祷。
遗体化作灰烬,在毕摩的指导下几个年轻后生用松枝或木棍将骨灰收拢,装入陶罐,上面再覆盖一块红布,象征吉祥。
所有的仪式环节完成,长长的队伍再次起程,他们翻过高山,来到了村里的墓地,这里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是一块上佳的风水宝地。
将陶罐下葬,毕摩最后咏唱经文,之后的几天里他还会用削成人形的小松树做成灵位,摆放在阿乌伟古老先生的家里。
老沈最后在灵位前上了一炷香才告别了小村,他知道等那位海军战士回家,熟悉的爷爷恐怕是见不到了,只留下空屋灵位和无穷无尽的思念。
“沈记者,我知道阿乌伟古老先生的孙子是在为国家做一件大事,他是真正的英雄。”
坐上返程的小巴前,林霞特地给老沈送了一个中国结,那是她支教的那些学生亲手做的。
大山的风和阳光给这个汉族的姑娘染上了绯红的肤色,那笑容比最清洌的山泉还要甜。
“你们都是英雄。”
老沈喃喃自语,身后的青山渐渐倒退,但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却化作了嘹亮的呐喊,越发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