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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然跪在前头,向后瞟着眼神,努力从衣袖的缝隙处探寻她的神情,以判断碧落现在的精神状态。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不等他继续深入怀疑,碧落又是一个叩首,“小司古藤碧落,窃取蔽明斗篷,私离冥界,愿领责罚。”
慎夜凝着跪在地上的人,眉头微蹙,“碧落!”
碧落瞟了一眼前面的栗然,正对上他偷偷瞧着自己,毫不犹豫地冲他比了个白眼,又一本正经地,“来时听到言谏司句句指责,皆是有理有据,足可见其对阴司冥界一番赤诚之心,小司听过倍感羞愧,愿自缚双手,请君上发落。”
妃若抬头看了眼慎夜的神色,转而看向碧落,强忍下心中的怨怼,“好意”劝道:“忘念司……君上已然不追究你的事情,你这又是何必?”
碧落未理会她,只俯身跪在慎夜面前,头也不曾抬起。
她的长发垂地,跪在自己脚边,小小一团。
手微微颤抖着,藏在袖口中攥紧了,凤眸微眯,慎夜已然猜到她心中到底打算着什么。
祈行在这殿中左右瞧瞧,毫不意外地捕捉到慎夜眸底的暗色,他暗自想笑话慎夜,却也知晓现在不是个好时候,轻咳两声缓解一下此处的尴尬,问栗然道:“既然忘念司自请降罪,那按照言谏司的意思,是该如何处置?”
栗然抿抿嘴,他实在没想到碧落会这么拥护他的事业,有些感动。
“忘念司已经深刻反省,不如小惩大诫,责打十鞭以儆效尤,再关禁闭二十年,以反思警醒。”
“言谏司,我觉得不能这样罚!”碧落抬起头,正色看着他。
正当栗然以为她企图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听她一脸严肃认真地,“我听门口守卫讲,你最开始说要关我禁闭五十年,我觉得这五十年也是不错,我性子比较顽皮,二十年恐怕是不够我让我反思彻悟的。”
栗然再回身仔细端详她一番,怕是这人间十年,让她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祈行猜了猜一番碧落的心思,有些猜不到,但他还是想笑,勾着唇角看向慎夜,“北司君?你说呢?”
慎夜不答话。
鞭笞或是禁闭,他都无法接受。
关碧落禁闭,就意味着自己又会看不到她……
祈行想了想,“既然是慎夜教导出来的人,那么罚应该也要他来罚……不如这样吧,打还是要打的,但让慎夜自己来动手吧,至于是否关禁闭,就看慎夜的意思了。”
碧落心下有些不安,迅速瞟了眼慎夜,又连忙移开了眼神。
这一眼让她更不好了,因为很明显的慎夜的脸色很糟糕,正惶惶不安着,头顶上传来冷冰冰的声音,“赐三鞭以儆效尤。”
“……”
又是三鞭,还是慎夜自己下手……栗然撇撇嘴角,暗自腹诽着,却又听他道:
“再将忘念司囚于忘川亭一百年,其余不相干人等,一概不准探望!”
忘川亭,一百年……
碧落双腿一软险些没有跪住。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一把生从地上拉了起来。
手腕一下子有些吃痛,被他攥的紧了,碧落抬眸看他去,凤眸幽深,含着怒意。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拽出了大殿,止住了要说的话。
身后步子远去,栗然梗了一梗,他是想告小状来着,却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坑她。
他抬眼瞅到祈行一副看热闹看得意犹未尽的样子,抖着眉角,请安退出了神殿。
殿外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身影,栗然仔细想想,居然还觉得有几分愧疚?
古藤最喜欢热闹,可以打她骂她,却最受不了关她禁闭。
正愧疚着,斜眼看到了妃若也走了出来,栗然挑挑眉,“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魂化司居然会为古藤说情?”
妃若笑笑,声音柔和,“同为冥府十八司,大家几千年的交情,我只是为忘念司说个情罢了,只不过……栗然虽身为言谏司,常常捉人话柄,恐怕也会寒了人心罢?”
栗然没有作声,她轻俯了俯身,“我先告辞了。”她转身离去,身影娉婷婀娜。栗然偏偏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一笑。
……
他含着怒气,脚下步履匆匆,周遭往来的人向他唤了君上,也不作理会。
慎夜径直带她回了北玄宫,任凭碧落如何挣扎,手上握着她的力道也丝毫不减。
“慎……君上,您有话好说行不行!”
慎夜步子快,一路上她脚步踉跄着被他拖拽,待她缓过了神才发现已经到了慎夜的北玄宫。她曾经常来这里学习玩耍,这里的一砖一瓦,再熟悉不过。
那时候她跟着慎夜修习,累了就歇宿在他的寝殿。
就是眼下这昔香殿。
冥府百年,他们相识三千年,这寝殿屋舍倒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当初按照自己随口一说的样子装饰的。
“你唤我君上?”
思绪被拉扯回来,碧落瞧了眼他此时的神色,靠着一股小脾气强撑着体面,“是、是啊,我现在长大了,总不能像之前那般任性无礼罢?”
慎夜松开她的手腕,改为抓着她的肩膀,声音发冷,“我倒是不知,你是何时长大的。私去凡间,自领责罚,你从来,都这么有主意。”
碧落此时只想赶紧的让他打完那三鞭,然后就回忘川亭躲他一百年不见面。
“您既罚我禁闭一百年,就赶紧打完放我去罢,小司也好抓紧时间去反省悔过……”
手掌下握着她的肩膀,鼻间萦绕着三千年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侧的花香,慎夜将人拉近,垂眸看她,“你急着回忘川亭,是想躲我?”
碧落连连摇头,不,不是的,他怎么能一下子就猜到了呢。
“真是打的好算盘啊,”慎夜冷笑着,手上力道加重,“你想被关五十年,我便遂你心愿,忘川亭的这一百年,你就仔细想想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错在她不该在慎夜为她开脱之后去认罪,应该早一点去也不会打慎夜脸了?
碧落垂头不语,慎夜下一句话,却令她如坠冰窖,“这一百年,除了我,你再不会见到任何人。”
“你说什么?”
她好像出了幻听,抬眼见他眸底幽深。
“你可以任性、可以胡闹,但你想躲我?又岂能让你如意?”
手按着她的头后,迫使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慎夜低头凝去,那双眼眸澄澈幽暗,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一如初见,“冥界五十年,人间五年,我找你找了这么久,你回来却不肯见我,碧落,你何其忍心?”
眼前人他朝思暮想,只求日夜能将她留在身边,盼着每天醒来时,就能闻到那股花香。
……
一百年前那天,他如往常地在北玄宫等碧落参拜神殿后来找他,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料想不过又是去见少晚天涯,或者是在御行渠那边听别人讲人间故事。
碧落近来总是如此。
慎夜丢开手中的案卷,起身去了道行司的府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去道行司那里把人领回北玄宫,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她似乎确实长大了,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小主意。
慎夜不太喜欢,因为这些小主意,似乎都用来躲着自己。
诚如北玄宫不见了蔽明斗篷。
慎夜对着空荡荡的忘川亭,气得发抖。少晚天涯处不见人、御行渠那里也不见人、其他各处她喜欢呆的地方都不见踪影,只有去往人间的那条路上,有她最后的痕迹。碧落究竟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冥界诸事繁重,他暂时不得脱身去人间寻找,只得暗中遣人去找她回来。
慎夜一开始确实恼她,但日子久了,觉得只要她能回来,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追究了。
然而五十年过去毫无碧落的消息,正当他耗尽了所有耐心之时,人间开始出了乱子。慎夜毫不作犹豫,主动请缨去了人间,不为其他……
五十年里他常常独自在忘川亭,河水凝息不流,远处笼罩着薄雾,偌大的忘川亭孤零零地立在河岸边。慎夜忽然会觉得害怕,怕她就此一去不回,那双眼眸里,再也没了自己的身影。
“碧落……”他轻抚着眼前人的面颊,凝着那双眸子,“我带你回忘川亭,你放心,这一百年里,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冥忘河下,他的身体慢慢地下沉,自己已然放弃了挣扎,任这河水将自己吞没。
忽然一双手拖住了自己,他睁开眼,只看到自己的身影倒影在那深潭之中,那双眼眸澄澈,如青天碧落。
碰触在自己脸颊上的指尖微凉,她看着慎夜的神情,觉得与其被关在忘川亭一百年,还不如这一百年里每天打她一遍来的舒坦些。
她求将自己禁闭,只是为了可以躲着慎夜,却没想会作茧自缚。
“……慎夜,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正常?”
她自入了冥府便跟在慎夜身边,多少年来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遇见了止月,开了几分情智,才感觉到慎夜有多古怪。
可若说他对自己有心意,自始至终却从未曾袒露过分毫;若说对自己没心意,自己瞧着都觉得不大像。
碧落掰开他的手,尽量放缓着脾气试图和他讲讲道理,“这些年里我们常常待在一起,兴许你就是习惯了身边有我作伴,或许你可以试试远离我一段时间,说不准你就发现了其实有我没我都一样呢?”
她瞧瞧慎夜的神色,咽咽口水,“或者说你可以再试试多和别的姑娘接触接触,我就觉得妃若她好像对你还有几分意思……”
他的眸色愈沉,碧落瞧着他,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慎夜少见在她面前动怒,碧落不太敢看他,听他一声冷笑,“凡尘十年,你倒是长进不少。”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端详打量,一双手握着自己的双肩,“果真是长大了,竟也开始懂得这些事情了。”
其实她不只是懂了,甚至还亲身体验过……碧落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止月,她的初吻还是自己主动送上去的。
慎夜垂眸见到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心尖微颤,拇指覆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娇唇莹润,带了些湿滑。感觉到她的躲闪,钳住了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唇瓣上,声音细柔,“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止月。
她掰着慎夜的手指,目光躲闪,“没想什么。”
凤眸渐眯,他轻轻吐出三个字,“花止月?”
慎夜的声音很轻,却令她脊背发凉。
“他抱过你?还亲吻过你?”
“不是他亲的我,是我亲的他……”
碧落鼓着勇气说下去,想彻底和慎夜说明这份关系,“慎夜,我对止月……”
嘴唇被拇指堵住,他的眸底发寒,“我倒是忘了,你和花止月,是如何相识?在这冥界?他曾私闯冥府,是么?”
私闯冥府?
碧落还从未想过问止月这个问题。
冥界三百年前,她在冥忘河川遇到了来找妻子的花止月。
按人间时间来算,不过三十年。
止月在冥忘河上让自己去人间帮他找到妻子,她应约而去,即便刻意忘记了冥界的事情,也心心念念当初的承诺,但是……花止月却从未成家,何来的妻子?
她有些想不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去了人间之后才认识的止月。”
慎夜扳着她的下巴,“可道行司与我说你早与他在冥界相识?去人间,也是为他?”
少晚天涯个大嘴巴!
碧落决心装傻到底,矢口否认道:“她记错了,我在冥界从没见过止月。”
手指穿过鬓发,细腻的触感在掌心发痒,慎夜垂首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哄着,“你如实告诉我,我不会与你生气的,往后你再若想去人间玩耍,我带你去便是。”
等人间再无花止月。
慎夜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吓人,碧落忍着心下的惶惶不安,“止月真的从未曾到过冥界,我与他,也只是在人间相识的。”
肩膀吃痛,她倒吸一声冷气。
“你我相识以来,我从不舍得让你受一分一毫的痛苦,”慎夜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垂首抵住她的额头,眼眸里尽是她吃痛皱眉的模样,“今日你盼我罚你,好,我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