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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依笨拙得很,似乎天生就是听曲的,而不是弹曲的。
她的伤渐渐地好了,但是一曲《庭江宴》,却怎么也学不会。除却降妖服怪,千少陌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了教青依弹琴。
一曲未到一半,指尖下又落错了一根弦,青依懊恼着,抬眼看看千少陌,“奴家这般愚钝,公子可嫌弃了?”
千少陌不厌其烦地指出她的错误,未曾看她,只说道:“不要自称‘奴家’。”
青依眨眨眼,装作不知,“为何呀?”
千少陌低头抚着琴弦,不再作声。
青依偏头去瞧瞧他的神色,偷偷笑笑。
“姑娘,”门外卒然响起了敲门声,“谢公子想向姑娘求教琴曲。”
“不见!”
青依有些烦闷,瞥眼偷偷打量千少陌的神色。
“可是……姑娘……”门外的婢子声音发虚,这都是多少次了,怎么还不见客,莫不是真把自己当大家小姐了?不等她再说些什么,门后似乎砸来了一个杯子,惊得她后撤了一步。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是……”
小婢子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房门,暗自咒骂着离开了。
青依砸了杯子,却没有丝毫怒气,看向千少陌,只有满心的惶恐和不安。
“还要继续学么?”
指尖下落下一个音,千少陌似乎没有丝毫的其他反应,青依暗自庆幸着,却也按奈不住心中的失落。
她重新坐到了琴身后,琴弦微凉,透过指尖传入心底,按出的音,早已不分宫商角徵羽。她未曾注意到,眼前的人,也未曾注意到。
“你……”千少陌张了张口,青依一阵心惊,他欲言又止,“你时常都要见些其他的人么?”
心头猛然间划过一丝悲凉,眼前是什么样的人,她又是什么样的人。
青依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是啊,奴家可全靠这些恩客活着呢。”
二人皆沉默,千少陌起了身,“我今日先走了,你……”他最终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看她半晌,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青依伏在琴案上,自嘲地笑着,嘴角进了一抹湿咸。
……
青依终于重新开始接客了,只是再不听他人弹曲子。
曲州的公子哥儿们又开始争相一掷千金。
游船画舫,又热闹开来。
青依靠在窗边,望着轻纱后的七弦琴,呆愣着出神。
烛光晃动,一个人影闪身进来,青依不再吃惊呼喊,抬眼眸看向他去。
“你为何如此!”
听他厉声质问,青依扯着嘴角,一声苦笑,“为何如此……”
何不食肉糜。
“离开这种地方,你还可以有其他出路!”
“公子,”青依靠着窗子坐在地上,抬起眼眸,目光流转,她笑得嘲讽,“这世上的男人,皆可以成为奴家的恩客,公子若不喜欢,舍奴家而去便是。”
千少陌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可明白?你是在自甘堕落!”
眼前人满是怒气,却挡不住他的绝代风华,青依勾着唇角,手搭上他的肩,“奴家说了,这世上的男人皆可成为奴家的恩客,公子也不例外。”
唇瓣凑近他的耳边,“公子可喜欢奴家?”
耳边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气息,烛光下,那姑娘明媚动人。
千少陌一把将她推开,“请你自重!”
“自重?”青依掩着面,失声笑了起来,“这两个字,我早都忘记怎么写了啊。”
门外,又想起了敲门声,“姑娘,谢公子想见你。”
青依笑着,没再拒绝,“那就让他进来吧。”
千少陌上前扯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克制着怒意,“不许见他!”
面前人恼怒着,那一双眼眸,紧紧盯着自己,“不见他,我该怎么办?”青依看着他,隐隐含着期盼,“不见他,还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我都不见么?那我该怎么办?”
谁想做花娘,谁想有恩客,命如此,她能如何?
眼角划下一道泪痕,落至嘴边,却被人用嘴唇抹去。
青依蓦然睁大了双眼,紧紧抱住了身前的人。
门扉再没传来响动,这一夜,无人打扰。
……
大长座莫须等了他许久。
而特意选了个往来无人的地方。
千少陌向他行了一礼,正想说青依的事情,却被他先开口打断了,“几个月不见,倒是长了些风流颜色啊。”
莫须掀眼皮瞅瞅他,轻哼一声,“过得倒是快活。”
他的嘲讽千少陌仿若未闻,只道:“我正想与您说青依的事情,我二人情投意合,还请您恩准。”
千少陌神情严肃认真,莫须轻叹了一口气,未曾多言,示意他与自己走上庭楼阁台。
“几年前,妖界动荡,语一山费了多少心血才压制下来。而现如今,魔界竟也开始搅乱人间,”两人登上了楼阁,莫须扶着栏杆,眺望远处,“你可知晓,这是为什么。”
“在下愚钝,不曾知晓。”
“不是你愚钝,”莫须望着远处的群山峻岭,“这些事,谁也不知其原因,就像蓝渊的春季默然消失一样,谁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但唯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他转过头,正色殿,是不可缺少的,若是没有语一山,那蓝渊,早也不在了。”
“少陌啊,语一山长座之位,可不是随便给人玩玩的。”
莫须拍拍他的肩膀,“语一山代表的是蓝渊,仙宫阁殿五位长座心系的该是我蓝渊的凡尘子民。你当初接任明离宫长座时,也明白这一点罢。”
千少陌良久才道:“明白,但这与青依,似乎并不冲突。”
双手交握,莫须重叹一声,“你往那方看看,少陌,”他指着远处正挥剑修习的后辈们,“他们,是为了什么来语一山的呢?修仙修道求长生?语一山,可不仅仅是这样的地方。这世道不宁,凡尘之人尚不足与妖魔对抗,只有我们才有这般能力守护蓝渊和这天下世人。”
“人心难得,几千年来,为守好这片土地,语一山付出了多少才令这世人敬仰跟随,可今日你若选了那个姑娘,青楼院坊的花娘,尽把先辈们的付出摔在地上,又有多少人,会对语一山心寒。”
“世道动荡,我们率领世人摆脱苦难,此时最需要得天下信任。这时候,可不能为私情犯了糊涂啊。”
飞瀑急湍,白鹤长鸣,远处是修道者们的操练声。
手拳在袖中握紧,千少陌垂头不语,肩上拍下一只手,“我老啦,眼看着,就要羽化而去了,但这世道还在变化,谁又能知晓下一次,我们面临的是什么呢?挑起蓝渊的大梁,都要落在你们身上啦。”
莫须看他一眼,转了身离开,“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考虑罢。”
风吹着,还带着远处的水汽,千少陌站在楼台高阁处,默然良久。
……
“姑娘,你怎么又不接客了?你再这样胡闹,妈妈都该生气了。”
青依仔细地擦拭着一把七弦琴,对婢子说的话充耳不闻。
“您不能仗着现在名声大就使性子呀,万一哪天……”
“你先出去,不准再进来。”
婢子犹豫一下,还是应声推门出去了。
指尖下落出一个轻快的弦音,青依抚着琴,嘴角勾着笑意。
轻纱后房间中突兀地传出一声响动,青依连忙起了身,匆匆跑了过去,见了那人扑上前抱住了他,“少陌,你来了,”她满眼含笑,“你何时带我离开这里?”
双唇紧抿,千少陌低头凝着她,嘴唇轻碰她的发间,“青依,你不想留在这里的对不对?我在城外为你寻一处宅子,此后,你便住在那里,自耕自织也很愉快,不是么?”
“是啊,”青依弯着眉眼,靠在他怀里,“只要离开这里,和你一起怎样都是愉快的,”她捏起那双修长的手,“以后啊,我可要你天天弹琴给我听。”
“青依……”
千少陌扶着她的肩拉离了自己,闭目深吸一口气,“我带你离开这里,此后,你便找个良人嫁了。”
眼眸微微睁大,青依看着他的神情,“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青依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无言。
“千少陌,你让我找个别人嫁了?”青依拉着他的衣襟,声音颤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她眼眶泛红,手指向门外,“外面一堆等着给我弹琴奏曲的,你告诉我,谁是我的良人?我该嫁谁!”
千少陌深吸一口气,“青依……”
“你走!”
青依向他砸了茶壶,“你不是来带我走的!你不想我嫁给你!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一个卖笑的花娘么!”
滚烫的茶水溅到了脸上,他仿若感觉不到疼痛,站在那里看着她声嘶力竭。
他想上前,暗自咬着唇瓣,舌尖传来一股腥咸,还是转身离去了。
“千少陌……”
青依颓靠在床榻边,看向那张七弦琴,仿若一个笑话。
……
亭江雨下,她将伞放到一边,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等了许久。
青依来的早些,她坐在这里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再回神抬眼处,是一个韶华无双的公子。
“坐罢,”她略一抬手,指着面前的石凳。
千少陌在她面前轻坐下来,垂眸看到石案上摆放的三只小盏。
“世人皆知我名青依,但甚少人知晓我的姓氏,”她的声音轻柔,语气和缓,“我本姓廖,随母亲的,不知爹爹是谁,因为我母亲啊,她也是个花娘。”
青依笑了起来,目露嘲讽,“这人啊,天生命贱。”
千少陌挪动着嘴唇,轻蹙了下眉头,“没有人是天生命贱的,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带你脱离苦海。”
青依一声冷笑,“可我不想。”
不待他说些什么,青葱玉指点着桌案上的三只小盏,“左边这杯,是清水;右边这杯,是断肠的毒药,”手指最后指向中间,“至于中间这一杯,是忘情水,”她抬眸看向千少陌,声音清冷,“你我的路,你来选罢。”
她垂眸等着他的动作,桌案下,手悄悄抚上小腹。
等了很久,面前缥缈一声:“青依,是我负你。”
说罢,他执起中间的那一杯,一饮而尽。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
千少陌走了。
青依抚着小腹,趴在桌案上,失声笑了起来。
终究她,还是走了母亲的老路。
……
曲州亭江再没有了花娘青依。
不知道她怀了谁人的孩子,无论妈妈如何劝导或打骂,她都不肯将孩子落下来。
醉仙坊的妈妈端着一碗堕胎药猛然推开了青依的房门。
屋门后,却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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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中的小番外】
池水边的亭台水榭处,两人一边下着棋,一边闲谈说话着。
“你有没有觉得千长座近来怪怪的?总是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在外面有了什么美娇娘?”
止月捻着一粒黑子,瞧着盘中局势。
秋慕客笑笑,“你何时也开始闲谈八卦了?近来语一山可能要选下一任大长座了,按照莫须的意思,就在你和千长座里选出一位,这时候,你还是赶紧操心些正经事的好。”
“我?”止月一笑,“莫须可不会选我当大长座的。”
白子落下,秋慕客不解道:“为何?”
止月叹了口气,“之前和他争执起来了。”
“嗯?”
“他说‘歇云剑’这名字不好听,我与他争辩,最后把他气得说绝不会选我当大长座。”
止月颇为叹惋,“莫须原话,连名字都取不好的人不配当大长座。”
秋慕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