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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屏幕上自信满满的苏志翔，李思芸一脸囧表情，她可以向所有人保证，她放弃世锦赛的目的，绝对不是出于同情或者成全什么，真的真的就是这一年多以来太辛苦太忙碌，身体和精神全部都到了极限，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一点岳正韬、兰晓鸿甚至徐文锦都可以作证，冬奥会后再强行比世锦赛，成绩不佳的概率非常大，国内比赛输了就输了，世锦赛可是关系到下个赛季的gp分站以及世锦赛名额的，比砸了大家都讨不到好。
但是，孙振辉非常理解，这是男人的自尊所在。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遭遇了相同的情况，苏志翔的反应那么大，而金蕾却不怎么在意。
孙振辉装作随意地总结道：“苏志翔就是那种玩起来很疯狂，努力起来也很疯狂的人”。
可李思芸直直地看着他，丝毫没被他的□□转移重点，“我当然知道，不过，他采访的时候当众宣告这件事，是不是你建议的？”
苏志翔是什么样的人，当了他六七年女朋友的李思芸当然知道。也正因为太清楚过去的苏志翔是什么样子，她才对今天苏志翔身上发生的变化非常敏感。
人长大了，多少会变得成熟，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六七年的时间，苏志翔也从一个雄心勃勃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中二富二代少年，变成了依然雄心勃勃，但知道自己的分量，也明白自己目标以及能力，当然，有时候依然会犯傻中二的富二代青年——苏志翔还是那个苏志翔，他性格里那股飞扬跳脱，也许会伴随着他一生。
但，刚刚那段采访中的苏志翔，除了最后两句终于按捺不住的天性，前面的场面套话，官样文章，都不是苏志翔能说的出来的，那个语调，一定是特别练习过，至少是有人教过的。
李思芸确定这不是教练们教的，ls组合也曾经与兰晓鸿，黄慧珠他们一起出去比赛过，还不止一次，他们一次都没这么干过，或许尹真会，但尹真的措辞也不会那么四平八稳官样文章。
而且，接受采访的还有金蕾，她的表现，倒是与以前差不多，活泼俏皮，但始终脱不了孩子气，总是被记者掌握着节奏和方向。
如果是教练教的，没道理教了苏志翔不教她吧？
今天再听孙振辉这番：“我是建议他多读读报纸，学学怎么面对记者”的欲盖彰弥，李思芸有一种“有奸情”的怪异感觉。
是的，金蕾是早早就认定这两个人是有奸情的了，可是之前李思芸觉得并不是这样，她觉得仅仅是男人们之间的情谊罢了，她见得多了——苏志翔和赵嘉不也是死党么？
她想了很久，终于发觉这股“怪异”来自什么地方了：男人们的交情，最多的总结起来也就是“臭味相投”，所谓三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就是这个意思，苏志翔和赵嘉的结党，也不就是为了妹子吗？但孙振辉和苏志翔并不在这个范围中，如果不算花样滑冰运动员这个身份的话——没有花样滑冰，他们甚至都不会认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也分外与众不同：苏志翔始终在很卖力地想要撮合孙振辉与金蕾，在孙振辉表露出对金蕾的爱意之后，不论之前对金蕾有多少怨言，也不论他对这段感情有多么的不看好，甚至两个当事人都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了，他还在很努力地为孙振辉挡走金蕾身边可能的“情敌”们，只因为孙振辉喜欢啊！孙振辉呢，不论ls和js的竞争有多激烈，他对苏志翔的提点始终不曾间断过——苏志翔别的都好，干劲没问题，也不怕吃苦受罪，但他的身边总是需要一个头脑冷静的人，时时刻刻督促提醒，不然以他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的作风，一松懈下来肯定是一泻千里。如果说李思芸以前是出于男女之情，后来是出自愧疚去督促提醒，那孙振辉……是因为室友之情？
李思芸的父母在认可苏志翔这个准女婿之前，曾经对她说过：“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不是看给你花了多少钱，也不是对你百依百顺二十四孝，应该看他有没有为你，和你们的未来认真考虑并且付出努力。”李思芸深以为然。
孙振辉肯定是对苏志翔的未来认真考虑过的，照这家伙自己的理想，退役之后要当摄影记者的，但要在体育圈里混，再不能跟现在做运动员时这样想什么说什么，而苏志翔又何尝没为孙振辉着想过？只不过他的眼界，没法像孙振辉那样考虑那么远，他眼下能想到的只有：假如把金蕾追到手，孙振辉不论是下半生还是下半身都会很幸福吧？这两人真不是真爱？
换了金蕾，现在应该被萌得嗷嗷叫了吧？这样有意思的一对cp，却只有如此之少的人发现并萌上了，其中正好有我和我的姬友……可惜金蕾这会儿在身在日本，不然，她比我更早发现这对cp，高智商高武力值腹黑攻vs傻白甜中二受，嘿嘿嘿，一定还有更多的萌点！还有，她眼下还是腹黑攻最爱的女人，应该再问问一下她的心理感受哦呵呵呵……
“喂，思芸，你怎么了。”
呃，等一下……听到孙振辉的发问，李思芸的理智也在此时上线了。
并不止我们，孙振辉他爹好像也发现了，不然夏天里不会发那么大火，听说，男单那边，过去也出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才这么敏感？
她又忍不住从头到脚打量了孙振辉一番，看得对方浑身不自在：“你今天怎么了？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
“很奇怪吗？”
孙振辉停了刀，双手搭上李思芸的肩膀：“但是……我觉得你刚刚看我的样子，特别像金蕾。”
那一刻，李思芸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对，就是这种偷窥反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就在不久之前的俄罗斯特训上，他们刚刚体会过，原来以为只有像卡扎科夫这种来自艺术国度的艺术家型选手才有这种近乎于“读心术”的敏感性，万万没想到，一向以木讷呆板孙振辉著称的居然也有！这人设与实际相差太大了吧！
惊吓之下，李思芸罕见地说话都结巴了：“我、我跟、金蕾很像吗？”
“长相当然不像，性格也不太像，但是最近你的脑电波跟她肯定是越来越像了——我知道金蕾是腐女，你不会也是吧？你以前肯定不是。”
李思芸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金蕾体会过的那种，在真正高智商面前瑟瑟发抖的感觉，但她毕竟是李思芸而不是金蕾，仅仅失神了两三秒钟就找回了理智，并且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认定金蕾是腐女呢？”
“无时无刻不在yy两个男人，特别是两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是一对——这不是腐女是什么？你应该还不到腐女的程度——你现在还没练成她那种下意识。”
李思芸张口结舌，第二次结巴地问道：“你，那，你……你跟苏志翔……”她没记错的话，孙振辉的父亲，对这种事十分忌讳，听说男单过去出过类似的事情，这才有夏天那场惊天怒火，虽说被领导层压了下去，影响力也仅仅局限在冰舞内部，其他项目的选手甚至全然不知情，但这件事并不能当做不存在。
“怎么？你觉得我跟他关系——不正常？”孙振辉眼睛紧盯着她的眼睛，但李思芸能感觉得到他的情绪很平静，非要说有什么波动，那也是出于担忧，而不是因为慌张。
担忧什么？当然是担忧苏志翔……没有理由，这就是李思芸作为女人的直觉，孙振辉并没有担心过自己，他有这个能力，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但苏志翔恐怕不行……刚刚想到这里，因为两个人长久地站着不动，场边的岳正韬担心了：“怎么回事？受伤了？”
ls两人齐齐回了句：“没有。”然后练习继续。
只是，交流在训练之后，还在继续，对于双人项目的冰舞来说，这种事常见，是以教练们都习以为常，岳正韬以为他们是在交流训练心得，所以只嘱咐他们注意休息，不要聊太晚。但即便躺在了床上，李思芸也难有睡意。
以孙振辉的个性和作风，他明显是把半生都规划好了。即便无法计划的爱情，随缘也好，坚守金蕾这个初恋也罢——不对，金蕾应该不是他的初恋，只不过他的初恋应该是暗恋，对方估计压根不知情——他是知道他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
只有苏志翔是他无法规划的意外。不管是出于队友情兄弟情还是别的什么情，孙振辉都希望苏志翔未来可以更加光明。
这一点对李思芸来说也一样。区别在于都是对未来懵懵懂懂，苏志翔再不济还有父母可以啃老，金蕾的家庭只怕没这个条件，她甚至比李思芸都急需对未来的规划。
所以孙振辉问道：“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希望她过得好，有为她想过？”
李思芸有点羞愧，又有点好奇：“你跟苏志翔，是真的吗？你是不是……是不是？”
孙振辉当时是什么反应？李思芸眉头皱了皱，虽然不过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但她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只剩下孙振辉当时的模样了。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外貌拖了冰舞平均值的人，也有魅力十足的时候——眼神深邃锐利，配以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长腿细腰的身材，再细看，脸庞被仔细打理过，头发型而不乱，下巴的胡子被剃得干净整齐，虽然论颜值依然不能称得上是帅哥，但她分明地感受到这个男人仿佛一个黑洞，并且作为一个女人被他吸引，之前，她仅仅在苏志翔的照片里看到这样的孙振辉，但现在孙振辉就站在她面前，可没法像拍照那样挑角度。
“不知道苏志翔现在怎么样了……”愣神了很久，终于把思绪从孙振辉身上抽回来，接受采访的苏志翔比起过去的他自己有了深度，但与孙振辉相比，还是太肤浅了。
因为日本的时区缘故，js比ls要更早站在训练场上，这是自由舞之前的热身，与短舞蹈一样，中日朝三国选手的训练时间又挨在一起了。既然是一起练习，大家的技术水平比赛成绩又差不多在一个档次，少不得被评头品足，日本观众颇多内行，滑行好不好，动作漂不漂亮，也能看出两三分，以js和东道主选手oa获得得赞誉最多，到合乐练习上成套的时候，js的掌声就更多了。
wz的《l’enfant et les sortilèges》和 js的《迷迭香》均出自徐文锦之手，当然，现在的成套与原版或多或少有些出入，《迷迭香》主要是美国特训之后，基纳根据选手的训练反馈情况修改几个技术细节；wz的节目也根据涅斯捷罗夫的建议，由徐文锦亲自动手调整过，这两套算得上是中外合作，oa的《para toda vida》则是六大编舞中的头号克莱尔一手包办的产物，质量照理说至少在及格线以上的，但这里就不得不提及克莱尔被人诟病得最厉害的一个缺点——炒冷饭。
给a的节目，过两年，换个音乐版本，换个剪辑方式，动作排列重组、节目改头换面给b用。万一碰上某位选手把过去的节目回锅使用，导致两个选手比赛中节目撞车——以克莱尔每年的产量，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真不低，好在目前还没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最尴尬也不过同一个赛季不同项目用同一段音乐，但好在不同项，加之那音乐本就是花样滑冰的用烂的大路货，冰迷也不过吐槽今年大家的选曲怎么这么喜欢扎堆。本赛季作为奥运赛季，不管哪个项目，求稳起见，这种扎堆就更严重了，冰舞尤其如此——因为限定舞种限定旋律，冰舞的范围本就比其他三项窄很多。oa的《para toda vida》是一支恰恰舞曲，是世锦赛季军gh组合曾经使用过的音乐，不过时间稍微久远了些，是他们青年组的节目。但是这套节目的一些动作，分明是照搬了北美三巨头之一jj的那套《红磨坊》，虽说上个赛季jj比五亚王还悲剧，连亚军都没拿到，但这套节目因为动作设计精巧有新意好评颇多，虽说其中也有克姨的功劳，但这才过去多久，就又翻出来炒了……再细究下去，oa组合的短舞蹈，不论是规定舞的布鲁斯舞还是创编舞的恰恰，都是冷饭——布鲁斯又还好，首先动作大家都一样，曲子又得是4/4拍的布鲁斯舞曲，这范围是相当的窄了，撞曲是家常便饭，关键是恰恰，被模仿/冷饭又是gh组合，发现这一点的冰迷都吐槽oa这是可着gh这一只羊薅羊毛么？不过讨论之后发现，对oa来说，做一个减配版的gh只怕是oa最可行的选择了——表现力不差，但也不是jj、wd、rk或者kk这样个性十足特点鲜明，最关键是，技术难度对他们来说最亲切友好了！在gh成套的基础上，再减些难度，砍砍衔接，然后针对他们的动作习惯调整一下，完全可以当做oa的比赛节目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做之后，oa无论是技术难度，还是艺术表现力的天花板，也基本上限制在了gh的程度，毕竟，节目当初是按照gh的理解和喜好被选择出来的，是按照gh的技术能力来编排的，并没有一丝一毫为oa考虑。可是……gh怎么说也得过世锦赛季军，这次冬奥会至少是前五，这个天花板对于oa而言，足够高了，至少日本冰协就是这样认为的。
中国冰舞选手中，也就是ls的《遗忘》知名度较高且花滑常用，其他三对选手的自由舞选曲，都是第一次被搬上花滑赛场，效果至少都不差，wg的《葬心》更是被誉为中国冰舞的代表作。只是，wg最终被淘汰，无缘冬奥会赛场，日本站比赛就是它最后一次在国际比赛中亮相。
而《迷迭香》却还有机会，如果它的选手js组合能够拿到四大洲前五名，它就还有一次在米兰世锦赛上亮相的机会。
由于js在短舞蹈的出色发挥，这套节目得以在第二组第二的位置出场，与世锦赛冠军rl的《t a bird》只差着三对选手。当然，js与rl之间的实力至少差着一个lc组合，正好，lc与js之间，只差着一个hc组合。
只是ls并没有守在电视机前看到这么直观的对比，虽然比赛时间就在下午四点多，但岳正韬却叫停了他们，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徐文锦，已经快不行了。
“……徐老昨天晚上，还念叨着你们……这样，现在就出发去医院，晚饭路上解决……”
李思芸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前几天他们还去医院探望过，那时候徐文锦精神还好，她还记得他手上的力量是很足的，可以握得人手生疼，声音还是洪亮的，站进一点可以震得耳朵嗡嗡的，还被自己老伴唠叨说话小声一点，可是才多久，就已经……不行了？
早已经历过类似情况的孙振辉在搭档愣神的功夫，已经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然后拉着李思芸边走边说，“动作快点，不然怕赶不上最后一面。”
“这么快就……我们那次去看他还好好的……”李思芸还是无法理解。
“心血管的毛病就是这样的，说没有就没有了。”
岳正韬叹息道：“是啊，你爷爷能救过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其后一路上，几个人都相对无言。徐文锦对他们的帮助自是不必说的，已经退休的他压根就没有陪着去俄罗斯的必要，但为了他们，为了中国冰舞，他还是去了，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其中诸多艰辛也都看在眼里，ls这样的年轻人都遭遇到的疲累、水土不服，饮食生活起居不习惯，他断不能幸免，可他还是去了——要知道徐文锦已经年过六旬，而且重病在身！
假如，假如他不去俄罗斯，没有这一次劳累之旅，可能，就能够熬过去了吧！就能看到这一次冬奥会了……可是对ls来说，也不可能有这一次实力急速提升的机遇了，而且ls的实力天花板，毫无疑问也随之提升了，以前的他们，能做到的最好，也不过是第二个xr组合，但现在……应该可以进入以bs、lc为代表的二流选手区间，换算成世锦赛名次，那就是10-15名，也许下个赛季或者下下个赛季，进入黄金年龄，实力处于巅峰期的他们，再加上运气加成，还有一丝丝可能冲进世锦赛前十，拿到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两个名额。换句话说，本赛季，可能真的是ls组合的一个分水岭。而没有徐文锦，ls可能就翻不过这个分水岭。
什么才是真正对ls，对中国冰舞好，对他自己好，徐文锦都很清楚，但他依然做出了这个选择。
而岳正韬以及ls自己，也非常清楚，所以岳正韬才对孟飞说：“我们一定要去一趟，一定要。”
冬奥会就在一个星期之后，为期半个月，ls三天后就要出发，他们是赶不上遗体告别之类的事情了，只有趁现在，送这位老人最后一程。
当然，最好，徐文锦能够熬过去，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心血，这是徐文锦自己的心愿，也是岳正韬，以及ls的心愿。只是，既然迟振中都这么说了，这个时候，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尽管几个人都不信什么教，但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开始祈求。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对医院怎么走大致有数，下了车，大家就心有默契地不用走用跑的，然而到了那一层，等在走廊上的，是迟振中，岳正韬问道：“迟主任，徐老现在情况怎么样？”
看到岳正韬身后的ls组合，迟振中微笑了一下，这笑容让三人顿时升起了希望，然而这希望就如肥皂泡一样，转瞬即碎，迟振中说的是：“家属在里面换衣服。”
孙振辉经历过类似的焦灼，有经验，他分明感受到手里牵着的搭档那一刻身体的僵硬。
一个曾经手把手地给他们编舞，高屋建瓴地指导他们，曾经为中国花样滑冰付出一切的老人，终究没能看到他们的心血在冬奥会上大放光彩的时候。而即将走上冬奥会赛场上的ls站在他的遗体前，旁人以为他们要鞠躬，没想到孙振辉却走了上去，握了握白布下的枯瘦的手，说：“徐老，我们来看你了，我们再过三天就要出发了，”他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李思芸也过来了，可能是有点害怕，但孙振辉既然都领了头，她也跟着握了一下手，轻声说：“……您一定要看我们的比赛。”
岳正韬倒是从大众，鞠了三个躬，想说两句，可是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只好一边擦一边嘟哝道：“我这人嘴笨，俩孩子都帮我说了，我……”身后的同事以及徐家亲朋好友纷纷道：“那就别说了，你们训练要紧。”还有人问：“吃饭了没？等会旁边的餐馆已经订了位置。”
总教练孟飞阻止道：“他们运动员现在不能随便在外边吃东西，有药检。”
岳正韬懊恼道：“坏了，忘记这一茬了。”
“宋江川还没过来，我跟他打个电话，叫他帮忙在食堂的饭打包两份过来。至于你们——”
孙振辉回答道：“基地那么多教练都要过来，到时候一起走，晚上车没那么多，回去时间要不了两个小时的。”
孟飞愣了下，他原本计划让岳正韬带着他们先回去呢。毕竟其他人都是教练，回去晚点也没关系，反正第二天训练不出体力，选手就不一样了。眼角余光偶然注意到站在不远处徘徊不去的迟振中，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冲孙振辉点点头：“待会儿你跟宋教练他们一起回去，尽量早点休息，没几天了。”
迟振中还穿着病号服，见ls往自己这边走过来，连忙招呼道：“到我那坐，我那儿有暖气，这里冷！”
岳正韬这才想起来他也是有病在身正住院呢，连忙说：“医生允许下床走动？”
“趁还走得动，每天就是躺着，吃药，打针，都要躺出病来了。”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迟振中的病房而去，孙振辉注意到李思芸视线很是在迟振中身上打量了一番，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现在很虚弱，身体状况不太好，你看他走路的呼吸。”
孙振辉抢步上去想搀扶一把，但才迈出一步，就停住了，转头对李思芸说：“我去上个厕所，你也去一下。”他冲李思芸晃了晃右手。
他们两个是不在意的，可他们怕影响到重病在身的迟振中。
岳正韬转头看见两位选手都跑没影了，一时还没想到这事儿上，想着ls是下了训练场就过来的，连饭都没顾上吃：“最近堵车越来越严重了。”
“不止是堵车，他们刚刚跟徐老告别的时候握过手，怕过给其他人。小光这孩子心细。”
岳正韬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又红了，“徐老，要是……该多好哎！”
“徐文锦前几天跟我说过，他们下赛季看状态，可以再向拉丁舞尝试一下，从恰恰或者伦巴开始，如果短舞蹈就有拉丁舞，那么建议自由舞用华尔兹，嗯，后面是什么，记不起来了，你说我这记性，真的不行了。”
岳正韬连忙说：“您安心养病，这事儿徐老以前也跟我们提过，都有计划，”他一抬头，看到孙振辉也进来了，说道：“小光也知道的，下赛季短舞蹈很有可能出华尔兹，如果真是这样，自由舞就选伦巴。”
孙振辉虽没听见前面的，但此事他与教练、搭档都商议讨论过很多次，早有腹稿，所以答得顺溜之极：“下赛季创编舞最有可能是华尔兹，短舞蹈狐步，快步，斗牛，最有可能，这四个舞都属于摩登舞。尤其是斗牛舞，青年组已经连续两个赛季用这个了，有可能是评分规则要有大的改动。”
听他说得胸有成竹，迟振中放心了不少，但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四大洲这个点儿要开始了吧？”说罢到处找电视遥控器，同房病友倒是早知道他这个习惯，马上把新闻台换成体育台，果然，正赶上冰舞比赛，镜头扫过冰上热身的第一组选手，迟振中指着屏幕说道：“这不是苏志翔么？哎，怎么没看到赵嘉和汪彤彤？”
说到四大洲，岳正韬高兴地汇报道：“苏志翔他们短舞蹈比得特别好，进了第二组，现在场子上的都是第二组的选手，赵嘉那组已经比完了。”此时镜头追上正在进行最后的热身练习的rl组合，还给了个大特写，孙振辉补充道：“这一对就是去年的世锦赛冠军，美国的罗西里尼和林德伯格了。”
rl之后，导播依次给了gb，lc，hc、ea同等待遇，岳，孙二人也挨个儿做了介绍，他们说得热火朝天，时不时还解答一下迟振中的问题，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起来了，迟振中的那位完全不懂花样滑冰的病友都跟风凑热闹了几句，倒是电视里头，主持人前半段一言不发，尴尬得要死。不过想想也是，徐文锦刚刚去世，尹真和兰晓鸿一个带队比赛，一个执法比赛，这会儿就在现场，国家队其余教练比如吴敬延孙廷光余汉桥宋江川，正进行最后的冲刺训练，肯定没心思也没空闲去当嘉宾，主持人看样子也不大懂冰舞，但这样冷场下去不行啊，只好干巴巴地把已经进行完的比赛结果汇报了一遍，又干巴巴地念了一下接下来的出场次序。再然后，就是尴尬的冷场了，好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冷不了几分钟。
“曲蕊刘元凯拿双人冠军了？等会宋江川过来了，要恭喜他啊——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天天不是在训练场就是在医院的。”
“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我师兄天天跟许俊一个电话，就算没看直播，只怕前脚曲蕊刘元凯分数一出来，后脚电话就打回来了。”
第二组的正式比赛开始之前，大屏幕又放了一下已经比完的第一组的分数，大家得以看到第一组的分数，岳正韬不禁皱了下眉，心道：wz这表现只怕是不太好啊。输oa就算了，怎么着这也是与ls不相上下的，关键是自由舞的分数，按总分减下来才65分多，国内比赛发挥好的时候都有拿67、68的，在水漫金山的四大洲才这么点儿，连哈萨克斯坦人都输了，究竟是技术动作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着……
孙振辉想的是：赵嘉该不是犯了老毛病，比赛的时候又紧张得动作僵硬了吧？看全国锦标赛和大奖赛，这个毛病应该好了呀？
思绪之间，第二组第一个出场的ea完成了自己的比赛，迟振中和他的病友看不出好歹，但两位业内人士已经可以下结论了：“苏志翔他们正常发挥的话，至少有前六名了，至少可以平你们上赛季的记录。”
“是啊，联合旋转都出了纰漏，看来网上说的要拆对的事儿，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如果确实是膝盖受伤的话，要长时间保持那种半蹲姿势也很困难吧？”
“可是为什么不干脆修改动作呢？规则并没有说一定要这么旋转的。”
岳正韬一下子被问住了，好在这时候去洗手间很久的李思芸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双人的宋江川，李思芸手里拎着个大保温桶，李思芸说：“我碰到宋老师了，喏，我们的晚饭，热乎着呢。”
岳正韬肩膀上让师兄拍了一下，迟振中、孙振辉则恭喜这位双人的功勋教练：“双人又拿冠军了，恭喜恭喜！”“开了个好头啊！冬奥会也拿个冠军回来！”
宋江川想来是已经知道了，脸上喜气洋洋，但因为有徐文锦的丧事，只笑了一下便又恢复到平常的表情：“曲蕊刘元凯这次很争气。”
岳正韬轻轻回敬了师兄一击：“总算不枉你平常对他们操这么多的心——”说罢对旁人解释道：“这次得冠军的曲蕊/刘元凯组合，是他最看重的，也是操心最多的，”说到这里，也许是想到了自己手里的wz组合，就给两位外行多解释了两句：“实力当然是很强的，但是心理素质差点，比赛场上总是保持不了平常心……”
话没说完，面前就出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宋江川端给他的：“吃你的饭，少说两句，你的选手就要上场了。”
ea组合的自由舞仅获66.12分，只比js的短舞蹈多6分，发挥实在太糟糕，岳正韬忍不住猜测：ea这稀烂的表现，这毫无斗志的样儿，只怕是真的拆队在即了。不过js的自由舞得分也一直在70左右晃荡，起伏还有点大，目前中国国家队的冰舞们只有ls能把自己的自由舞得分稳定在70以上，发挥好的时候，有触碰80分大关的机会，实际上ls第一次突破80分大关，就是在去年的台北四大洲锦标赛上。
js上场的时候，博得了场上观众的欢呼，不得不说，外貌协会的成员实在大有人在，在日本摄影师的高清镜头下，js本就出众的外貌更加出众，js也一向比旁人更懂得如何发挥这个优势。病房里的几位观众除了李思芸都是大老爷们，可大镜头回放的时候，他们也啧啧称赞，有些称赞咋一听还以为是发花痴：“这个动作帅气！”“表情配合得真好！”
而且，以宋江川的称赞最有分量：“上次国家队那‘十大帅哥’，第一名是我们双人的李昂，但是李昂目前比他还差点意思。”
“什么意思？没他帅？还是没他会耍帅？”
“要说谁更帅见仁见智，这事儿应该女孩子最有发言权——”宋江川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李思芸，于是大伙儿的目光都看着她，李思芸笑了一下，很坦然地说：“我觉得苏志翔更有亲和力一点，李昂的气质太高冷了。”没想到宋江川接她的话说了下去：“没错，李昂现在就是这个毛病，平常高冷一点无所谓，但比赛场上……”宋江川摇摇头没说下去，因为镜头转到了休息区的js组合，看样子马上要出分了。
他的表现力就被他自己限制住了，以后有的苦头吃，这是宋江川没说出来的话。
js组合无论是表现力还是技术动作，核心都苏志翔，毋庸置疑的。技术方面，宋江川对冰舞了解不算多，但也看得出来js这一路下来虽然也有缺憾之处，但整体感觉的非常流畅——冰舞比双人还要看重这一点，而且颇有几个惊艳之处，《迷迭香》悠扬、闲适的爵士调调，配合js举重若轻，华丽优雅的表现，真的是珠联璧合。徐文锦呕心沥血的作品真不是吹出来的，可惜……可惜……
wz的《l’ enfant et les sortilèges》，wg的《葬心》，ls的《遗忘》，js的《迷迭香》，风格各异，而且目前完全可以称之为这四对选手的代表作——这就是这位为中国花样滑冰奋斗一生的老人，留给中国花样滑冰最后的礼物。
岳正韬与ls讨论的，更多是细节问题，因为类似的动作，ls的成套也有。
“最大的扣分点，就是那个旋转托举，拿不到四级了，搞不好只有二级。”
“没事儿，托举的二级和四级基础分差距也只有一分。”
“但是加上执行分就不是了，还好就这一个出了纰漏。刚才算到哪儿了？技术总分有多少来着？”
“照全国大奖赛的分数的话，78分没问题，他们的大奖赛就78.53分，这次发挥又要好点儿，而且四大洲手比较松，我想80分应该问题不大的，甚至再高一点都有可能。”
孙振辉这话说出来没三秒钟，屏幕上就出现了js的自由舞最终得分，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想的分数：88.39。js两个人齐齐嘴巴张成o型，陪同等分wg眼睛都瞪大了。
这个分数有多吓人呢？
首先，直接把ls创造的中国冰舞的自由舞最高分再次提高了将近2分，加上短舞蹈提高的将近4分。
那一刻，岳正韬，以及ls都震惊了。以至于岳正韬主动发话，阻拦了那位外行的病友问孙振辉他们有没有信心在冬奥会上超越js的提问：“快吃饭，要凉了。”
另外一位内行宋江川当然心中有数，自出分后只表扬js“干的漂亮”，绝口不提ls，目前已经可以算半个内行的迟振中则聪明地把话题转移到下一个要出场的hc身上，问岳正韬这对老将最好成绩大概是多少分，什么样的名次。这个时候，他倒是觉得徐文锦尹真余汉桥没去当嘉宾也是一件好事，要是他们在，徐文锦还好，余汉桥只怕要连篇累牍地说个没完了，呃，就最近的表现，徐文锦也说不准会这样……然后心中陡然一颤：徐文锦刚刚去世……也许，也许这会儿，已经送到了殡仪馆了吧？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擦擦眼睛，看看旁人，还好，大家都在看比赛呢，没人注意到他，人老了，太容易忘事，太容易失态了，失态之后，要恢复平常心，也太困难了，其后的比赛，迟振中看得三心二意。
js组合的分数，不但震惊了他们自己、观赛的教练、队友和现场的观众，也吓了加拿大人一跳。不说别的，hc的个人最好成绩也就比这个分数高零点几呢！
再想想js表演的时候，是有现场观众一起鼓掌作和的——这一点必须表扬周董，《迷迭香》的旋律实在动听又抓耳，配合js的出众的表现力，加上现场热烈的氛围，想不入戏都难啊！相比之下，hc的《begin the beguine》虽是伦巴，曲风却与《迷迭香》相似，但hc自认做不到js这样，这可不就是被压戏了！
便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却是孙振辉的父亲孙廷光，招呼岳正韬和ls一起坐车回去。想来男单的教练员也都来齐了，hc的分数也在此时揭晓——86.27。
js以0.86分的优势，逆袭了加拿大的hc组合，确定获得此次四大洲锦标赛的前四名，将之前ls创造的四大洲最好名次，又提高了两位，距离领奖台只有一步之遥，虽说这个一步之遥他们已经没可能翻过去了——青年组时代就是boss的lc组合，是可以看作世锦赛前十名的试剑石的存在，中国冰舞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但最重要的是，按照大赛选拔章程，js组合秒杀了他们队友们，直接获得本赛季世锦赛的参赛资格！
趁ls去洗碗的功夫，孙廷光对岳正韬叹气道：“还说什么‘想要战胜我们去比冬奥会之前，必须先刷够s’，你看这不但刷够了，还刷超了！”
岳正韬倒是见多了他对孙振辉的不满，“但是，你也不能说小光他们就一定拿不到这个分数，四大洲的分数偏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行了，一切按规矩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冰舞都没怎么样呢，你急什么——你们男单最近是不是太闲了？鲍博再不一口气一套节目摔两个了？易明晶那菲利普四周搞定了？黄子希真就打算一种四周跳就上冬奥会了？”
这连珠炮似的三问，问问打中男单最近的软肋，孙廷光一边咕哝着：“我说我儿子怎么着了……”一边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跟迟振中打了声招呼，随即又是一声吼：“你动作快点！刷个碗都这么慢吞吞！”
然后门又开了，孙振辉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是，被队友超越还不要紧，js被他们超越的时候更多，痛苦的是有这么个无时无刻不喜欢当众揭短的家长，让他尊严扫地，无脸见人——偏偏还反驳不得，反驳只能招来更刻薄的攻击。了解孙家父子的宋江川已经知趣地躲了出去，跟在孙廷光后面离开了。岳正韬想要安慰孙振辉两句，无奈人太多，叹息之余，也跟着出去了。倒是那位病友无知无觉，看到比赛还没完，人却都走了个干净，颇为惋惜，问道：“还有两个没上场呢，你们不看了？”
“明天还有训练，回去晚了休息不好。”李思芸回答道，她看了看搭档，又看了看迟振中，很善解人意地说：“我先下去了，你动作快点。”
迟振中原本是斜靠在床上的，现在已经坐直了身体，他拉住孙振辉的一只手，低声道：“要回去了？”
孙振辉点点头，他走到跟前，打量了面前的这位老人一眼，因为化疗，迟振中的头发都掉完了，人瘦成皮包骨，但他的眸子却那么的灼灼有神，仿佛有两团火焰在跳动。孙振辉想，这大概就是他最后的生命之火，等烧完了，就……
迟振中枯瘦的后手紧紧抓住孙振辉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期望、心愿、意愿都灌注到对方身上，他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可能是口干，但更有可能是药物：“不管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要想不开，千万不要钻牛角尖，千万要好好的活着。”他喉咙里仿佛呜咽了一声：“你爸爸他、他是爱你的，是爱你的，但是，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也不觉得他是在伤害你，你要理解他，”说到这里，迟振中长吐了一口气，“要是你心里难受，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是爸爸错了，你不要去死，你要活着，好不好？好不好？”他说的断断续续，哽咽不断，短短几句话，到最后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孙振辉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了，只记得自己也是泪流满面，紧紧握着迟振中的手，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知道迟振中是把自己当做了已死去二十多年的儿子迟天一，但他确定自己不是迟天一，也不会变成迟天一，这大概是唯一能安慰这位老人的事情吧？
“……我当然会好好的，我还要参加冬奥会，我下个星期二就出发。您也要好好的，就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从电视里看我比赛……”
迟振中也许听懂了，也许没听懂，也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的契机，孙振辉说一句，他就点一点头，等孙振辉终于要离开了，他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时候出发，我去送你。”
“下周二，今天星期六，明天星期天，后天星期一，大后天星期二，我们星期二出发。您就不要去了，您在电视里看我们就好。”
迟振中苦笑一声，摸了摸孙振辉的脸，低声呢喃道：“我怕我看不到了……”
“您一定可以看到的，我们这次冬奥会，男女单和双人都有可能拿奖牌，金牌，我们冰舞……”孙振辉一想，冰舞真的是四个项目里跟奖牌距离最远的，“……我们是第一次参加冬奥会，您一定要看我们的比赛，我的表现一定会比今天苏志翔他们还好！等我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