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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暖阁。
傅羡好攥着纱布的手心被冰块冻得发红,她宛若未觉般凝着窗牖外随风摇晃的树枝,树影落在清澈明亮的瞳孔深处,恰似镜花水月般,捉摸不透。
眸中潋滟水光荡起余波,她唇瓣微抿,儿时的记忆恰如暗夜中的流星雨般,一道一道地掠过。
傅峋或严肃或宠溺或无奈的神色宛若昨夜重现,近在咫尺,却又恰如隔着宽广汹涌河流遥不可及,叫人望而却步。
傅羡好记忆中的父亲,虽严厉但却不似今日这般,更多的时候,是今日于院中时他与妹妹相处的模样,曾几何时与她之间也是如此。
她心中其实很清楚,他们之间已有近七年未见,再亲不可间的关系也会随着时间淡忘释然,但或许是娘亲的模样,叫她心中的忐忑不安渐渐消散,忘记了其实是不同的。
特别是她只身入局,如今已然身处漩涡洪流之中,不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挣脱开。
敲开东宫门扉前,傅羡好就已经做好了与父亲选择相悖的思想准备,但她更不想受到来自中宫的束缚,找上萧瑾承,是她看似有所选择实则没得选择的出路。
她唯一庆幸的是,萧瑾承与传闻中光风霁月的模样并无差异。
耳畔响起细微脚步声时,傅羡好侧眸望去,一来一去间,眸中闪烁的水意荡然无存。
观祺端着茶托推门入内,撞上姑娘澄澈清滢的眸子,她顿了片刻,道:“姑娘,信件已经送入宫中。”
傅羡好放下手中裹着冰块的纱布,接过她递来的帕擦拭着手中的水渍,看了眼辰漏,微微蹙眉:“遇到了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么久。”
“属下出了府,就有人跟在身后。”观祺取来适才端入内的鸡蛋,轻轻地磕了一角,清脆的碰撞声夹杂在沉闷的话语中,异常清晰,“处理他费了点时间。”
傅羡好拧眉,“谁的人?”
观祺剥着蛋壳的手怔忡少顷,道:“主院。”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回答,傅羡好竟然没有觉得惊诧,像是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动作会如此的迅速。
她前脚才出的主院,后脚就已经命人跟在自己身边,就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没有放过。
沉默须臾,傅羡好嗓音淡淡地道:“留点心,别让那边起了疑心。”
“姑娘放心。”观祺剥好鸡蛋,小心翼翼地上手揉着,“寻了个其他由头将其押送京都府了。’
傅羡好颔首,接过她手中洁白光滑的鸡蛋,自行揉搓着脸颊,“宫中有消息,第一时间告知我,我......”
说着说着,她停顿片刻,起身走到铜镜前,脖颈微微转动,打量着左右脸颊的不同之处。
微微鼓起的泛红左脸带着掌印,与右侧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观祺。”傅羡好纤长眼睫轻轻地颤了下,“我要出去一趟。”
跟到铜镜前的观祺抬眸,稍显疑惑地看着自家姑娘,不明白为何眼下她们已经被傅峋着人盯上,还要在眼下出门。
傅羡好随手落好鸡蛋,向外走去。
上元佳节,城南四下街道张灯结彩,好生热闹,莫说是街道两侧,就是离人流汹涌长街有所距离的各家府邸,经过宅邸街道时都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欢笑声。
唯独坐落于泽宁街东南一隅的宅邸院落,静谧无垠,莫说是欢笑声,就连丝缕脚步声都没有,要不是宅邸门口有人值守,经过此处的行人必当认为此处无人居住。
傅恺收到承天宫和东宫同时递来的消息,凝眉匆匆走到门口微微侧眸,已然看到前来开路的侍卫驭马而至。
不多时,静悄悄的街道上再次响起阵阵马蹄声,他循声望去,就见太子策马扬鞭前来,眨眼的功夫,骏马扬起前蹄呼啸而停。
马背上的男子清冽幽邃的眼眸中掠过一道闪瞬即逝的森然,犹如寒潭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滑过四处,最后不疾不徐地落在阶下行礼的傅恺身上,他微抬眼眸的?那,男子冰冷神情间凌厉肃杀荡然无存。
萧瑾承翻身下马,薄唇噙着一缕不及眸底的笑,“上元节打扰傅大人,见谅。”
“殿下客气了。”傅恺拱手直起身,落在眉宇间的狐疑悄然散去,道:“证状臣已经备好,请殿下移步书房阅示。’
萧瑾承颔首,走入宅邸。
他眸光掠过院中的布局,京中宅邸仅傅恺一人居住,是以他虽身为内阁大臣,但府邸却不似其他朝臣那般张扬华丽,院中伺候的下人尔尔,视线扫视须臾,就能看清整座府邸的布局。
书房坐落于整座院落的最里间,然而距离府邸大门处不过百来步的脚程,走几步路就到了。
踏入书房,傅恺取来收整于桌案上的证状递上前,随行而来的影诀接过证状,随意翻开须臾后方才侧身交给了主位上的萧瑾承,而后便退到了书房外。
萧瑾承翻开已然被人翻过多次落了褶皱的册子,瞥了眼站在一侧的恺,道:“傅大人不必拘束,坐下回话即可,孤只是奉命前来询问一二。”
傅恺闻言,落座。
他看了眼被翻开的册子,眼角余光稍稍抬起,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神情清朗疏离的太子,道:“张思邈许川一事臣已查清,蓄意重伤朝中重臣的歹徒如今关押于京都府中。
张思邈与许川一事,早应该有结果,小小一桩案件,拖了近个把月才出结果,无非是有人为了掩藏事实想着私下动些手脚,想将此事以张思邈回府途中不慎跌倒为结果,就此揭过。
本是极其好办的一件事,但这其间免不得有人授意,导致此事迟迟无法办妥,最终等到了傅恺接手,不出两日就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查清道明,“明日会呈报奏折,给张大人一个合理的说法。”
“嗯。”萧瑾承随性恣意地倚着圈椅,抵着册子的指尖有一下一下地翻着页,看似对恺言说的事情不甚上心,他抬眸:“傅大人应该知道,孤要问的,不是这件事。”
“臣不明。”傅恺起身,拱了拱手,“但请殿下直言。”
他眉宇中凝着困惑,言语却不卑不亢,似乎真的对萧瑾承的话语甚是不解。
萧瑾承闻言,眉梢微挑。
他漫不经心地合上册子,端起茶盏呷了口弥漫着少许清香的茶水,掀起眼眸,问:“萧清歌一事,傅大人准备如何解决。”
傅恺微垂眼睫抬起,缓缓地皱了皱眉。
最为棘手的,莫过于此事。
他接手当日起,承天宫给他的唯一要求,就是将萧清歌摘出此事,无论如何,郑翊身亡一事都不得与公主府扯上半点儿关系。
但就连萧清歌自己,于德宗院时对诱引郑翊投湖一事供认不讳,揪其原因时倒是一言不发闭口不谈,但满朝文武皆是心知肚明,她行此事为的是谁。
不过郑翊投湖身亡,也并非全是她的原因。
傅恺沉默多时,摊开一侧的案卷,案卷中赫然卷着一封信,“臣奉命接手此事当日,有人前来臣的案前,递了此信。”他墨色字迹已经干涸凝固的信件递上前,“郑翊于信中将其投湖一事进行言明,也道明了他要以死抗争一事,与公主殿下无
关。”
而郑翊的诉求,不过是严惩残害他祖母的朝臣。
他洋洋洒洒写了近十页纸的信,信中将世家官官相护残害其他学子一事言明,甚是指明若是放任世家长此以往,怕是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萧瑾承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过纸张,信件上的字眼与郑翊身亡前,他多日前看到的并无出入,唯独有一点,字迹与当日到他眼前时的,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这是郑翊的亲笔信?”萧瑾承问。
傅恺摇头,此事棘手就棘手在这里。
傅恺静静地凝着萧瑾承须臾,久到书房中仅有少许的信纸被微风吹扬荡起的沙沙声,半响,他道:“郑翊的亲笔信,在半个月前,已经被销毁,殿下看到的信件,是大理寺少卿贺知偷偷临摹的。”
“贺知。”萧瑾承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傅恺颔首,“是的,贺知。”
大理寺少卿贺知,出身姑苏。
师从于傅恺父亲下,是其关门学子之一,也是恺的友人。不过其不似傅恺般于朝中保持中立之道,而是入京伊始就投身于陈家门下,是陈家于朝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他????”傅恺开口之际,余光瞥见匆匆而来的贴身侍卫,宅邸中的众人皆知太子殿下在此,若非要紧的事情,绝不会前来打扰,他微微皱眉。
萧瑾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无碍,傅大人先去处理要紧事。’
“多谢殿下。”傅恺拱了拱手,走出去。
萧瑾承落在他背影上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收回,若有所思地翻看着傅恺亲笔临写的罪状,他很是不偏不倚地将事情说清道明,不论是何人之过皆无所遁形。
唯独在郑翊亲笔信一事上,临写的宣纸上落下一道晕开的干涸墨渍,落笔之人似乎是苦恼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往下继续。
“主子。”守在书房门口的影诀入内,微微俯身道:“傅姑娘来了。”
闻言,萧瑾承抬眼。
眸光穿过空荡荡的院落,肆意地望着树影遮挡下的高挑身影,她跟在傅家老夫人身侧,静静地伫立于树梢下,侧对着自己。
恣意洒落的暖阳掠过树叶,穿透而过的斑驳光影洋洋洒洒地坠落在她的身上,白皙娇嫩的脸颊萦绕着淡淡的光影,面对着萧瑾承的一侧,与往常无异。
站在老夫人另一旁的裴矜眼眶湿润,着意强压下水光的眼眸布满了红丝,时不时地看向傅羡好,越看越是心疼,看向傅峋的视线满是责备与疏离。
萧瑾承眸色淡了淡。
不多时,傅恺回到书房中。
他道:“回禀殿下,臣家人没有等到臣回家中,特地前来此处与臣共度上元节。”
“嗯。”萧瑾承眸光回落,起身道:“老夫人名号远扬,孤身为晚辈,也该拜访一二。”
话音尚未落下,他已然走到了书房院落中,丝毫不在意恺是否愿意。
檀木香循着微风拂过鼻间,悄声与祖母谈论着京城与姑苏上元节不同之处的傅羡好稍稍怔忪了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谁知抬眸望去,眸中赫然映入了那道颀长的身影。
下一瞬,他们四目相对。
不过顷刻之间,萧瑾承眸中浅浅笑意倏然荡去,晦暗不明的瞳孔静静地凝着她,覆上眼眸的是恰如薄雾的寒,暖阳落在他的身上,可萦绕他四下的冷冽却久久都无法消散。
傅羡好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生气的模样。
萧瑾承看着她脸上还未消散的红润,足以见得傅峋下了多大的力气,他嗓音冷肃喑哑,“傅姑娘的脸,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