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90书院】 90shuyuan.com,更新快,无弹窗!
「这还未算上近日东境遭难平民。荆州府桓家和怀湘山莫语都不愿收容他们,这群家伙便牵儿带女的,一家家吃将过去。若非虞山主宅心仁厚,没像各处县城般把人打出门去,只怕此刻人们已全跑到狼山上去了。」
「请恕我没听明白道长的话。」宁惜忍不住说道。「据我所知,正是狼山骑队劫掠了他们的家园,把田宅房舍一概烧成白地。他们怎会投效仇人手下?」
适才拍马屁不慎拍到马脚上的儒生低声回话。「三公子有所不知。自古以来,农民每逢日子过不下去,大多落草为寇。他们懂得什么礼义?而湘境内自从黑山遭灭,绿林只余狼山一道高峰,自是千呼百应,家仇什么的全然抛诸脑后了。」
宁惜对他的话全不信服。「即使真有此事,一群没受过训的农人们怎能派上用场?」
「如果他们让数万流民走在大队之前,我们的人如何下手?」宁惜没见过面的道人说道。「只须他们把战场规限在正面阵战,我们这方就没胜算。」
孔雀神色无奈。「唯有行刺杀一途吗?」
沈轻柔回应师弟道:「且不论狼山高手如云,那匪首『少狼主』任青平素以银狼面具示人,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荆州人口不下百万,如何能把人找出来?」
「现下住持盯上了老对手,任浪来未必愿意蓦然现身。任青多半会带着他潜行回山。倒不如乘群狼无主,奇袭寒露殿是为上策。」麻衣建议说道。
沈轻柔摇头。「平了狼山,不知那任浪来没了牵挂会逃到哪去。以他父子一身修为,没了山头缠身,天下哪里去不得?」
「但若坐视时机过去,也绝非妙计。先生当年随宁前辈攻打狼山,使的是坚壁清野之计。如将黑水来往道路尽数封锁,狼山上田地贫瘠,却须养活数万张嘴巴,安能持久?」
虞墨涵伸指在图纸上指点,微一弹指,纸上关隘山水所在便一一冒起。
「其时狼王父子得以两人之力冲破包围圈则矣,一旦山上山下通讯隔绝,莫说那丁俨出身庙堂,长于内政却不识征战,狼山既动员不了流民布阵,数队骑队间又各怀鬼胎,自是无力回天?」
「在下的思量与沈小姐略有出入。此番算计,便是看准王父子纵然明知大势已去,第一时间仍会奔赴狼山,试图破局。而当他们到步,就教匪首来得去不得!」
宁惜从没想过终日沉浸诗赋词海的书院山主这般精于谋划,瞧虞墨涵的目光中不禁便多了几分异样。
见沈轻柔眼里颇有赞赏之意,虞墨涵似是甚为自得,微微一笑,说道:「难得正道高手齐聚,若不有所作为,怎对得起谢先生举在下为一院之主。」
她顿了一顿,说道:「此间除去于黑山事件中形迹可疑的三家,已有四座分院同窗分布邻近诸镇。此外,少林、武当两派也派出数十位好手相助。当此关头,还请轻……沈小姐总领大事。」
一如宁惜所料,沈轻柔随即点了点头。「沈某人定当尽力以为,不负家师数十年清名。」
见众人皆无异议,沈轻柔便逐步安排各派各院举措。直扑狼山所须粮饷人力调动须时,等得万事俱备,想来也是十天半月后之事。但黄叶轩主人不慌不忙,调兵遣将起来沉着威严,相比平时看似温和的未来院主,更似著作中所见笔墨精练,言辞锋锐的文坛大家。
一人提起暗部统领丁萦入湘后离奇断绝联络,未有如约与岳麓通讯,沈轻柔语气沉静。「丁统领修为高明,遇事当能自保。我等尽可自行其事,机缘一至,他自会与我等再度相见。」
静听大师姊调配方略,宁惜不言不语。闲时瞧向麻衣道人,只见武当掌门托颔微笑,于沈轻柔说话间时而点头相应。他素来与大师姊谈得上话,宁惜心想。年幼之时,沈轻柔总是挽着他的手步上「五当」,也即武当主峰上的五个险峻弯口。两人当自那时起结下交情。
虽说大师姊从来没有过真感情,从来没有。
唯有一次例外……那夜二师姊抱怨大师姊任由麻衣与小师弟亲近,全不顾年轻道士之师出身武当「兵鸦道」,久领谍报,麻衣本人出身不明,难以相信。
「你在外头识得的漂亮男孩们也不是同样。」大师姊初时试图转移话题,二师姊却不依不饶。最后大师姊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说道:「我总不能不为他想。」
那一瞬间,宁惜几乎以为宁怜又回到了身边。
不知何时,大师姊已说完了话。只见黄叶轩主人站起身来,捧起桌上清茶说道:「话已至此,沈某岂是多言之人,学那说戏般喋喋不休。谨此以茶代酒,祝愿我等旗开得胜。」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喝尽杯中茶水。宁惜蓦然记起了沈轻柔著作中引述的一句话。
胜,则无威不加。
他忽然奇怪起来,自己为何竟会担心正道一侧战败?论纸面实力,黄庭一方高手远比狼山为多,只须不致陷入狼骑梦寐以求的平原阵战,狼山人数众多的优势便难以得施。
这还是在他听懂了师姊暗示的情形下。即便丁大哥早有异心,暗部调遣之权早就牢牢收在大师姊手里,单凭一人之力,又能闹出多大风浪?
可是宁惜总是感知敏锐,纯属天赋地早早得到了地仙的恩赐之一。纵然明知天份让自己变得像个小姑娘般多愁善感,宁惜仍是甘之如饴。
自小他就试着感受宁怜的光亮。宁怜离去后,则从沈轻柔身上找寻光明。
但师姊的光芒没有热度,从来没有。
不知不觉,众人已是纷纷告辞离去。宁惜低着头走出门去,行到一处幽暗角落。确认四下无人过后,年轻人取出写有应伊迩三字的竹简。
上款记名许七巧。
宁惜细读飞蝉主人亲书密报。渐渐地,白衣人的面容僵硬起来,一双眸子不住眨动,褪去了日常的明媚。
现下你知道了,宁惜耳边响起一道声音。细语柔腻,所言却是宁惜自身之语,不是那晚山庄里的吊首之人,不是谢琰常挂在嘴边的人心易变。你终于见证了真正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