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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惜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
「你以为随口编些鬼话便能骗得我？我虽年幼，也知你等图谋大事之人，心性必然坚忍如冰，决无为一人延误大事之理。你真把我当成三岁孩儿？」宁惜说话之时想起师姊，心中莫名生出一阵不满，声量也高了起来。
「狼王」任浪来说道：「裴氏处心积虑，不惜牺牲百年气数也要灭掉宁家满门，事后却唯独留下你一人。放在事前，又焉有人能信？」
「你所言不过江湖传闻，连我本人尚且不曾得见，何足为证？」宁惜冷然说道。
任浪来不置可否，说道：「本王素非坚决之人，自知所谋远大，却为一人所误。是故今日，乃是吾儿坐于寒露王座之上，本王只从旁导引。他日功成，我将不求功名，从容远去。」
「若是如此，你为何口口声声自称为王？」宁惜怒喝说道。「初时空谈济世变革，不过欺人之言！你一身才具尽施于邪道，何谈平定天下！」
「狼性孤傲，若无头狼领军，岂愿俯首听令？狼王血脉显而易见，足教高傲如『座狼』金凌欣，放纵如『蜂狼』林幼羚均低头于麾下。若不称王，谈何名正言顺？」任浪来笑了。「师妹在日与我议论，了解远深于此，但愿你终有一日领导文脉之时，也得如此识见。」
他在说什么？「你的新时代只怕没留下黄庭院的位置吧。」
「谢青阳一日在世，本王并无选择。新时代也须道德教化，致使人心归附，却非出自世传士族如谢文姬之流。宁氏底蕴不比十姓深遽，却正好一改士林歪风。」
「日后当由大师姊接任院主。」宁惜的声音虚弱起来。「她也非大士族出身，且才智远胜于我。她会以覆灭狼山向世人证明这点。」
「才干不须向人证明。哪怕世人皆服沈轻柔统率三教，黄梨的刀剑也未必答应。想想如你姊姊在世，刀锋剑尖将指向何处，又将拥何人为三教共主。」任浪来嘴角带着一丝狡猾的微笑。「自欺欺人，是你母子二人的共通弱点。那已害死了她，也很可能会害死你。」
宁惜冷笑说道：「你对家母的评价似乎任意变动，几似疯子般心思变幻无方。」
有那么一瞬间，任浪来显然被宁惜激怒了。狼山之主确实是位易于感情激动的人，然而他也富有恒心、卓见和胆略，片刻后便沉静起来。他经已习惯了眼前仿如昔日亡者的脸庞。
「世人均有优缺长短，无人完美，而近年唯一一位天人已死于小人之手。本王眼光精准，从不讳言事实，从小在黄庭城中长大之人大概难以适应。」任浪来说道。「她也是人，人该有的毛病一个不少。然而她是我的师妹，在我十七岁上我便识得她，你可没有这份待遇。因此那张脸也无法激怒我。现在你最好静下来听我言语，时候不多了。」
宁惜知道他是在说狼骑在冷瓷山的誓师大会。狼群即将雄起，怎能缺了狼山之王血脉，当今狼王，少狼主的亲生之父？
在宁惜来前，曾想过如少狼主于得逞前莫名暴毙，他的短命王国定然飞灰湮灭。他也相信大师姊能够做到这点。按《黄庭》阴卷记载，「里暗」的真正威力甚至不输「镇魂」。
丁萦则可能会一些东洋武术，最多加上冰火岛传得玄妙难测的忍法。相比之下，大师姊显然胜算甚高。
眼前此人，正是为防斩首战术而现身。一个人如果被称为少林住持宿敌多年，三战不曾落败身死，无疑绝非欺世盗名之辈。更何况他还是黄山六大客卿之一，向来受位居陆地神仙的黄山掌门器重。
正面决战已成定局。生命会逝去，如风过芦苇消散无形，随之而来的是永不磨灭的悲伤，决非狼王一家的名成利就。决不是。
「你打算让我见证你儿子如何杀掉我师姊，才肯让我离去？」
「说实话，本王没想到以你这般倔强性情，仍不愿见证你师姊死去。这可能是世俗看来，本王唯一当过的好事。也罢，黄庭中人惯于偏听，目光不能及远，也非你一人之过。假如生在宁家的是黄梨，今日之事想必容易得多。」
他忽然眉头一皱，说道：「沈轻柔纵然性行如此，似乎对你却颇为爱护。当此紧急时刻，身后追踪竟始终不断，倒教本王高看她几分了。随我出来。」
宁惜不及言语，就被任浪来轻轻托出室外，动作出乎意料地柔和。来到后院，狼王眼望月光，但见夜色放晴，万里无云，景色清澈。
「看来我们还是高估了你这位大师姊。」任浪来轻声笑道。「谢青阳的小书僮竟比她更在乎你。」
他伸手抓往院中角落。阴影中掠出一头小纸燕，欲要飞过墙头，已为任浪来掌风毁去无形。
是涵姊姊。宁惜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他虽早知大师姊性情，却想她平时对己爱护，情份非浅。未想自己身陷人手之时，虞墨涵却早于大师姊找到自己。
这儿没有雾气，宁惜告诉自己，他约莫猜测到了大师姊发动「里暗」的凭借。阴影无法在夜幕下独存，需要媒介以存身，而来自迷雾山脉，遍布湘境全局的浓雾便成了大师姊的工具。然而这夜……则晴朗得不合时宜。或许她正试着寻我，只是无计可施。
可她是大师姊啊，另一道声音在他心房响起，黄叶轩主人，总领三千门徒，大概率便是未来的黄庭院主。像她这样的人要做一件事，有办不成的道理吗？除非她根本不愿寻你……
宁惜心意变幻，但见一百头、一千头纸燕纷纷自第一头飞出处翔起，群聚无隙，犹如云柱，最终幻化成虞墨涵的模样。
那便是她的真身……亦可说不算是真身。
宁惜深知老头子赠予后辈女子的物事何等宝贵。「纸月之王」把她的神魂倾注入每一片纸片之中，再以双腕折出女子「身躯」。那本不是真正的女子，然而只要她一动念，身在不知何处的真身便可透过纸法与之互换，宛如缩地成寸的仙法。
只见任浪来面无异色，挥袖便要驱散纸片，教女子身影碎散无形。
此时一道清风掠过。宁惜瞧见「狼王」任浪来首次神色变化。随即他宁定下来，朗声大笑，笑声振破长空：「本王听你名门大派平素自居正道，满口仁义礼法，也有为此子撕破脸皮的一天。如此也好，空留她躯壳在此，却毕生不得其人，又有何益？还请宁公子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