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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乌鸦轻轻落在宁惜肩上，双目黑澄澄的，似乎只是万千鸦群中平平无奇的一头。它的羽毛本是同样乌黑，却蒙上了月光的尘埃，遥遥看来像披上了一层薄纱。
宁惜轻轻抚着不请自来的乌鸦。
那个中年男子说过，鸦群在子时前不会露面，平时怕是飞到了更南处，遥遥奔向大海所在。可宁惜问起他，何时见过乌鸦飞回北方，男子却说不出来。
若说不见形迹的鸦群此际正在塔内，反而更为合理。
「你与我有缘。」宁惜柔声对小家伙说道。「愿你的主人也是一般。若你能传话给白霜，我真的好想她，真的。」
乌鸦眨了眨眼，忽尔振翅飞上高空，夜翼在天边暗影中隐没。
宁惜想起了杭州城外那个晚上。当时自己甫一听见鸦声，便即飞驰查看，心如烈马脱疆乱奔，与此时情形可谓大异。不知是否早知九死一生，宁惜心如止水，眼望乌鸦远去身影，不过会心一笑。
他到村中取回了座骑玉花骢，命它自行北奔，途中自会有岳麓书生照料。又写信给中年男子，带至此处以北任一黄庭分院，让院中门人助男子与儿子联络上。
至于其余村民，宁惜只说要众人照看好小女孩。
宁惜既已决意出手，自有妥善铺排，不至在应伊迩手上白白送死。只是无论事成与否，此处也不安全了。
只见他在村门外劈出一刀，在大地上种下一道刀气，随即南下直奔莲花塔。
踏上旅程，宁惜穿越无数幽暗林木，但见放眼而去尽是青郁，连绵如无尽头。可他既已认定了白塔方位，只须一直往南便是，却不被重重刮身树丛所阻。
过不多时，两道枝桠自他腿上弹起，拂在脸颊之上。
宁惜微一皱眉，挥刀削去林间树木。她会察觉吗？宁惜不禁咬了咬暗紫嘴唇。
「阴阳逆换」所须时刻甚长，万一与女子狭路相逢，仍在「阳形」的宁惜自知必死无疑。而且施术之印繁复冗长，要在应伊迩面前结好绝不容易。
而且他没想着一上来便用上它。阮天生痴迷剑道，终是不解人心，应伊迩可绝不能算是不惜命之人。她的疯狂只在喜好上，心思盘算可谓极精，不过从没放在争权夺利上而已。若非她思路总算能够捉摸，大师姊也不会命她为堂主，作一柄四处乱刺人的无主之剑。
假如让她看准能轻易解决自己，以她性情定然轻率以对。此时觑准机会再转入「阴形」，胜算便大了几分。
宁惜不禁叹了口气。修成秘术之后，他可从没试过真的转换形态，此行可谓凶多吉少啊。只怕白白损折在莲花塔外，阻不了应伊弥继续行恶。
更勿论如若白霜真在塔内……
赶路将近一个时辰，宁惜抬起头来，眼望月光。
他不是没注意到天上异象。这段日子来，阴晴月缺渐渐不依常规，就连不知阴阳气数的寻常百姓，初时惊恐，近日来也是渐渐习惯。五月初五，已是圆月，岂不是为白霜而设的圆满？
纯粹武人素以不问天道，但问双拳闻名，不如三教中人或是仙家练气士执着于气数转换，运势流向。
可宁惜信因果，重命途，不单是修行道藏《黄庭》造就的心性，也是幼时灭门经历导致。
人力再大，总难与天命抗衡，本是出自大师姊之口，现在他却很怀疑她说这话之时，到底是把自己比作了哪一方。
宁惜望向前方月照小道，露珠挂在道边枝叶上，随着风过摇摇欲坠。
「你总算是借了人家东西，亲手奉还的礼数还是得有的。」
不知何时，一人一马已候在道路尽头。白袍白马悄立白石道路之上，好比天上又一道月光洒下。
虞墨涵没乘着她那头以本相折成的纸鹤，眉眼间好似年轻了十多岁，少有地带着点宁惜只在白霜脸上看见过的俏皮，柔声说道：「我本放不下心，又怕拦你会让你生气，只好自己跟着来啦。」
只听东逸神洲史上最年轻的书院山主微微一笑，说道：「开始时怕你不乐意，还想只远远在你不见处看着，全是麻衣说服我光明正大地现身。既然本心如此打算，总得偶尔顺从心意一回，不然如何保着清明心境？
女子柔声说道：「只盼你不会在意。」
宁惜笑了笑。「涵姊姊愿意相助便最好。说真的，若不是麻衣身负一派重任，我倒想请他借几柄飞剑来使使。既要诛此魔头，可顾不得甚么单打独斗的无谓自尊。」
忽听一人放声大笑，从身旁大树上跃下，一手放到了宁惜肩头上。「惜惜你当真了得，不枉谢先生教你这许多日子。」
但见武当掌门麻衣草履，背负符剑真武，一身仙人风姿犹如不在尘世。
世人虽道中原五院风骨尽折于禁武令一役，顺从黄庭号令改派为院，远不如一些宁死不折的江湖大宗，然而五派毕竟立足江湖多年，掌门五人得为一方雄主，岂是易与之辈？
不论道人是否真如批评般对沈轻柔言听计从，至少表面上仍是仙风道骨，不理俗事，不然也不至于与宁惜结成好友。
道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既下定决心杀她，我们岂能由你一人孤身犯险？观乎周遭山水气象，你早以风云山上秘术设下山水阵法，万一应伊迩北上大开杀戒，也可稍作缓冲。当这生死关头，仍肯为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损耗修为……你确实和你两位师姊不一样。你……你更像宁怜。」
虞墨涵有意为山上一时失语作补过，当下说道：「我虽曾期盼宁姊姊继承先生衣钵，可你才是先生选中的传人。先生既然传你武艺，其中自有原由，一时修为高低就如清风过耳，不值一提。」
书院山主自决意南下，一路上思量颇多，心境终如拨云见月，说道：「若在早前，我只当你是有着宁怜容貌的小孩，诸般自以为是的亲厚，也就成了牢笼。」
虞氏女子明媚一笑，不再似以往般如画中走出的脱俗寡淡，诗书气上平添三分烟火气息。「既然羽翼已成，也该是飞出铁笼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