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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木人上的神意随着时日过去,慢慢消失……」顾雾月想起幼时在家中所读典籍。据她所知,父亲曾不止一次尝试为家传白玉宫补上玉人。「先生认为该等三公子回来吗?」
西山精舍远不如她先前预想般庄严难近。此处景观壮丽,风格与上古游记所述,南无鬼洲处处可见的皇室庙宇相似。谢先生显然颇为讲究生活,命她上山读书这几天来,壶中所烹一直是远道运来的狼山松针。以目前形势而论,她可真不知晓虞墨涵如何取得这产自寒泉之侧的上品茶叶。
茶香扑面,顾雾月不禁想起了西门宜。前任杭州分院主最爱这种茶叶,却显然非以重金购来。我本该早就想到的。可真想到了又能如何呢?我能改变她的心意吗?像她这样的人,会听我的劝吗?
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发小,她却不曾如我重视她般重视我。
顾雾月为谢先生斟好了茶。白玉杯中,一片小叶自茶面上竖起,犹如河面上的风向标,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她想起那夜左眼瞧见异光时,耳中忽起声线所言。位处湘境的天空中光柱隐现,直上九霄,在城中邻处而居众人之中,似乎只有自己得见。
它直至一个时辰后方才消去。期间,顾雾月清晰听见一道女子声音在她耳边细语,诉说着孤独的滋味。
她明白那是谁。
情形持续不久后,黄梨便即找上门来。
「堵着耳朵吧。虽然那根本不管用……为自己的精神设下开关,只听自己希望听见的声音。虽说以你修为,大概也拦不住它们溜进脑海里。」
白袍剑仙心情郁郁。
「她选中了你。我那狂妄自大的老对头早就该死了,若非当初顾念剑心,不愿与轻柔以二敌一,将之剪除,惜惜当日在江南也不会受伤。」
若是如此,宁惜当日根本不会下江南,顾雾月心想,而我也不会遇上他。可是这并非传己剑道的女子爱听的。
但见黄梨飞快抽出长剑,凌空一劈,声音顿时减弱不少。然而灵魂犹在耳语,从不止息,直至她意识到它来自她自身的心底深处。她按紧心房。
「那家伙当真该死。」黄梨那时咒骂说道,顾雾月却不确定她的怒火朝向何人。然而片刻之后,黄梨收敛怒容,轻轻抱着了顾雾月的身子。
温香在怀,软语进耳,顾雾月不知如何反应,只听黄梨低声说道:「我平生所见开眼之人,无不为这所谓福缘所害。只愿你能等到惜惜回来,在那之后,就由他挂心你的安危了。」
顾雾月想及黄梨相伴一夜言及之事,看似不着边际地问谢青阳道:「听闻湘境东部惨遭狼山诸狼扫掠,许多村子被烧成白地,流民都跑到三公子他们所在的岳麓书院去了。」
她补上一句说道:「李堂主的手下们都说,怀湘山莫山主畏惧狼匪,不敢出兵,九音山谢大人也不愿为对手损折兵力。适逢六镇面圣之期将至,依先生看来,圣上难道不会怪罪她两人袖手旁观吗?」
顾雾月心房怦怦直跳。但她知道谢先生会回答她。黄庭院主有意培养雕成合意木人的女子,哪怕木人仍未放进木宫,证实真堪应用。
近日来,谢青阳命她踏上过去唯有「自家人」方能涉足的西山,亲授诗书经艺,并命其整理古旧文书。他对她颇为放心,以至她甚至在书房中寻到当朝尚书令张逸为送至山上的亲笔书信。
而且纸质甚新。
「六镇入京起于谢琰胡闹,背后却另有铺排,决非只为打压一众士族山主。莫语再不擅政治,终是在院里混过十年的老资格了,自然看得通透。而且她也不属天子近年以来的眼中钉……当然谢琰也不是。」
谢青阳似乎全副心神尽在清茶之上,只以零散心思答话。
「老二直至近日,才知我一直把那孩子安置在院里,气得连日来不曾上山。倒果为因而言,我当日决定,确实惹来恶果,却是在老大的精心铺排之中。若非如此,只怕会引致更为残酷的事件。」
她闻言倒迟疑了。「丁萦……」她可不敢顶撞先生,但黄梨那夜话语长久挥之不去。「我本以为以大小姐性情,既知其事,自当于事前便把此人抹杀。想必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此为点虎一着。眼见两虎势不俱生,唯有孤注一掷以求存。」
谢青阳语气平淡,并未表露对首徒计谋有何见解。江湖上一直传闻老人已抛开院务,实权尽握于沈轻柔之手……可若稍知老人昔年事迹,决不至天真至此。
驱虎吞狼。
若然如此,黄梨当时暗示含意便说得上合情合理了。大小姐盼望削弱湘境山镇,刻意放丁萦回狼山重整阵势,与谢王两家共谋东进,下的显然是一局前所未有的大棋,足以牵动一方河山归属。
可院主一位之争,何以扩展至眼下地步?
她终是不敢提及应伊迩三字。
大小姐决策或许不会事事请问先生,先生却决不至全不知情。假如他明知应伊迩身具嫌疑……顾雾月可不认为先生重视文脉传人,胜于黄庭传承。
能够融会贯通先生毕生学问之人并不算少,只数那虞墨涵,便是如此大才。
而为木宫补上木人,却是微不足道的任务。
女子向来擅于深藏。昔日离家之时,她确信自己好好掩饰着了对父亲的失望,唯独遮掩不了对二娘的厌恶。
人表露出合乎情理的情感很重要,这能让旁人看不出自己在伪装。
顾雾月没有再问,任由与以往无异的一天结束。明日她会再度上山。
谢青阳也没问她为何忽然谈起这事。先生会感受到黄梨对他的失望吗?每逢想起那天夜里,黄梨眼眸流露的寂寞悲哀,顾雾月心头总不自在。
她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绝不是为了她教过自己剑法。越是明白,她越是心中不快,宛如身在阴冷囚牢中脱身不得。
顾雾月辞别下山。夕阳拉长着映在回城路上,赤红宛如洪炉烈焰。传说中凤凰诞生于火中,但火焰也能夺去生命,不死鸟犹有身死之时。这些全也发生过,在东逸神洲的土地上划下印记。总有人会记得。
刻在铁枝上的印记。顾雾月咬了咬牙。她忽然好奇宁惜是如何在黄庭城中待了三年,始终不到外头江湖一行。在她看来,即便是宛如温室般的杭州分院,也要胜于此地外表静好,内里暗流不息。她本想至此潜心读书,可责任接二连三地压将过来,全没给她喘息余裕。
这儿按宁惜言语,本该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她已经无家可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