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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中段近日来梅雨连绵,教人很是难受。这日虽然雨势稍歇,天边仍是密云满布,本该清爽的春风扑面却带着点滴水气,直教湘境似那湘人眼里湿热难当的江南水乡般。
某小镇上一家小酒馆早被搬空,剩下中心一张桌子,三人共饮,却不见掌柜小二在旁侍候。
镇上旁人不知此三人身份则矣,实则三人任一放在外头,均是足以震动一方的大人物。无他,狼山复兴之事在江湖上闹得太凶,而怀湘山主莫语的全不作为也引来了无数目光。以致原本只会在大城出现的士族英彦齐聚,绝无仅有地在无名小镇亮相。
其中喝得最凶的一人是位少年书生,大碗喝酒之余,嘴上还不忘抱怨:「当今圣天子对山镇管得也太严了。想当年王姑娘父亲在世,调动不过数万军队哪须先行请示?若是放在以往,堂哥早就领着雀墩十万精兵横扫黑水了,哪容狼山那群狗腿子们堵着来往道路。」
书生身侧那人锦袍佩剑,以白净双指轻轻拈起酒杯喝酒,闻言冷笑道:「有闲心在此非议朝政,倒不如亲身上阵杀敌,难怪你刺史府桓氏明明贵为本家,却被桓道明以一人之力压下。」
书生闻言大怒,说道:「姓庾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堂哥当初得领雀墩山,难道不是我本家名头的缘故?你庾氏若不是得了尚书台举荐武夫之权,数十个宗门抢着授你武艺,轮得到你谈上阵杀敌?」
同是出身十姓之一却实权远胜书生的男子不屑应之。身为庾氏家主的亲弟弟,这位尚书台郎中从都城跑到穷乡僻壤来受苦,自是为了江湖豪士入湘抗击狼群之事。
入湘大流之中,便有好几位以效忠换得庾氏举荐的宗门之主,一经庾家二把手亲自上书圣上,力陈其功,宗门获赏不在话下,连带举荐之人也得显清名,反之亦然。是故一贯老成持重的兄长命他亲身前来,勿出丝毫纰漏。
遭受年轻气盛的书生怒斥,庾氏男子并未当真生气。桓氏刺史的长子身无功名,真自以为铁定就能继任一州大员之位?他日老刺史寿终,书生在兄长和自己眼里还不如头苍蝇,弹指打发便能了事。
甚至之所以与此人同席,全是瞧在另外两人的面子而已。男子行事素来认死理,只随实权在握的一方。至于兄长念念不忘的家族清誉,不过是族中子弟于朝中谋权的凭借,绝无舍实利而图虚名的道理。
庾氏二把手望向对席正悠然掀起面甲擦拭的覆面女子,问道:「两位借着沈轻柔之计,断去他日一大祸患,盘算可谓高明。只是假如因此扰了叶小姐清修,其时我辈又当如何?」
身受山主姊姊严令,不敢在外人前脱掉护身甲胄的女子闻言一笑,却并未回话,仍是一心一意拭去面甲上灰尘。庾氏男子也不动怒。
女子家世既佳,行事自有独有步调,视手头新制面甲干净与否为头等大事。贵为王氏二小姐,倒也从来无人敢要她放开手头之事以示尊重。
唯有在叶想容面前,王潼秀眼里只有女子一人。哪怕自幼相识的谢琰,在女子心中地位也不至此。
终于擦去灰尘,王潼秀索性掀下面甲,柔声说道:「想容事前早有妥当安置,入塔之前,先是借助白霜的鸦群遮挡谢先生感知,又为种种情形对我两人交代清晰,想必无碍。」
想必无碍?庾氏男子眉头一皱,但想开始时这场谋划便与自身无关,且由女子算去,便道:「圣上早前上朝,听得谢山主之事而龙颜大怒,再次问起叶黄门近日情形,却无人敢答。此事绝不能传入圣上耳中。」
书生哼了一声,说道:「我爹自会将南境消息挡得密不透风,何须多虑?还请小姐放心。当中关窍几近无迹可寻,若非身在事中,谁能知晓?」
王潼秀点了点头,却道:「相烦告知令尊,小心府上新来仆役奴婢,一起疑心杀之即可。此时乃是非常时期。」
书生点头称是。锦袍男子却问道:「若然狼山那群狗腿子们闹得再欢,莫语始终不闻不问,何不请谢山主出兵,借机为圣上除去心腹大患?」
王潼秀微微一笑。「当下圣上的心腹大患是否真是老对手狼山还说不准呢。小琰公然在江上对谢先生之徒出手,已令天子心生不满,虽说远不如殿上表现般剧烈……不管如何,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平素在家中常为家族之事与大哥争论不休的锦袍男子点头。不只是看在女子的姓氏份上,也为了庾氏本就置身事外,此番应约,不过为王氏效举手之劳。
断渊山主王琼素以寡恩见称,却从不愿欠人情。
只听剑道造诣鹤立鸡群,确实对得起所佩华贵古剑的男子说道:「那便如小姐先前所言,庾某人会盘桓刺史府一段时日,待此间事了方归都城。」他淡淡看了满脸怨气的书生一眼,说道:「请桓公子勿要随意离开零陵城。若有闪失,庾某难与王小姐交代。」
书生冷哼一声,却没反驳。
王潼秀似乎乐见士族同侪互相敌视,微笑不语。
三人此刻已喝尽了两石醇酒,庾氏男子想起日前阵上所见新任沉剑宫宫主灵动难测的飞剑术,一招一式神意无不上乘,便生出回客栈仔细参透之心,问道:「谢山主可是未克前来?若是今日无缘相见,庾某人日后再请谢山主一醉。」
王潼秀微笑说道:「此刻可说不准。」只见女子望往窗外,片刻之后,一头乌鸦飞进酒馆,双目金黄闪烁。
女子招手要乌鸦飞到肩上,视线与其对视。良久,但听她悠悠呼了口气,抬手自让乌鸦离去。王氏二小姐神色闲适,全瞧不出她此行身负重任,反倒似是个心性舒展的游人。
「是的,她不会到了……一位老朋友急于与她相见。此刻不妨便散,若然遇事,随意与天上乌鸦分说均可。」她高举酒杯。「但愿正如庾二先生所言,我辈日后仍有把酒言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