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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行风急。
二子逸驰。
金凌欣想起了年少时的狼山,说是山,却荒芜宛如顽石,沉默地座落在黑水尽头。它是迷雾山脉西首最后一座山峰。
狼群起源之地曾经放目皆是青翠,以供乌黑骏马在上奔逸如飞。那时,悼亡骑全体均乘黑马,这些千里良驹皆是初代乌骓的后代,族群历史几乎与狼灵一样久远。
那是奔狼的年代。刀锋和铁蹄将恐惧带到黑水东岸,甚至湘江,以及更远处的迷雾山脉。在金凌欣犹为稚儿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刻,狼首的刀尖已然指向那座大城,皇朝一切腐朽和压逼的根源。
但那个姓谢的书生,将这一切都粉碎了。
就为了一个死人的心愿,谢青阳在狼山的土地上洒上粗盐,从此此山寸草不生。狼群遗落的孤崽们困苦多年,直至丁俨从东洋老人手中求来使土地净化的妙法,青翠才再次覆盖家园。
那夜杀不了二秀中的一人,全因自己实力不足,有愧狼王愁心救导。那头高贵却柔弱的孔雀,资质或许卓越,生死相搏却及不上自己。
早知今日终将无谓死去,那时自己就该不顾一切杀了他。
当初,正是殿下亲手将长矛交到自己手中。
时代变了,殿下柔和却坚定的声音越过寒风。是时候换上新兵器,向这座天下展开复仇之战。
金凌欣瞧向身后犹自昏睡的女子。快马神速,女子紧实双腿却仿佛出自本能,始终死死夹住座下马身。若非如此,身负内伤的座狼也无力将之救出重围。
要不是自己身经百战,经验远胜诸人,黄庭的援兵们不消一刻,就可合力把两头领头狼格杀当场。饶是如此,紫金宫「落玉盘」「断玉珠」两剑剑意轻重并用,仍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耻辱。另外一刀一弓两名小子,虽然精明,反倒算不上生死大敌。
但援兵实在太多,足以打乱老狼事前的盘算。虽说杀着所在的箭手们隐身山中,难以击破,可内外合力,突破起来却是容易。只须防线出现一点缺口,便足决定胜负……
男子猛然想起一事,想要查问身后女子,才省起她伤势极重,得保性命已是天幸。
她故弄玄虚实在太久,以至于真个陷险,反倒教人难以信服起来。
待你醒来,你我尚要一争山上三四之位,总不能让你再借着地位较高,一切布置尽藏心底。
所以你得活下去。
金凌欣咬牙不语,任由猛风吹散长发,拂面生疼。疑惑在他脑海中不住扩散。
来时,林幼羚审视伏兵阵形良久,始终微笑不语。直至沈轻柔第一拨精锐入局,她才在他耳边低声道破观察所得。
每当换防,北方山谷处的箭阵便会露出空隙,时刻不长,却已足以让内外人众从容进出。
金凌欣对此抱有多种解释。留三分退路给对方,本是兵法真义,而看似引增援进局的缺口,也可能是诱导沈轻柔援兵走上死路的奇计。
但少主为何从始至终,不曾提及此事?
战前一切谋划,全由少狼主一手谋划,以他之才,绝不可能未觉此处缺漏,更无忘却向头领们提起布置。
把可能性尽数撇除,剩下来的便只有一个答案。
少主打算除掉我,那时男子听见女子说道,话声不带丝毫感伤,只是一如既往的轻轻悠悠,好似浑不在意。
又或许,是老狼的主意?但少主至少默许此事,却是实情。那可绝不是为了怀疑林幼羚心怀异心,以致当日东境一役之败,不然少主早就直接下手了。
敌在身后,金凌欣却沉浸在回忆当中。
按我的话说啊,林幼羚说至此处悠然一笑,我最大的错,便是太过聪明了。
因为太过聪明,所以早早便从种种蛛丝蚂迹中,知闻昔年姑母在狼山覆灭后远赴少室山,与那人间的一段秘事。
因为聪明得非要证明无关重要的猜想,甚至在成年后亲自赶往远在北海的小镇,终于坐实了少主的身世。
因为这份聪明,她被任浪来委以重任,哪怕为谋一己之事施下小手脚,仍是深受重用。可一旦成就大业,少主不会容许知道自己身世的任何人活着。
何况我在他心中,从来就不曾有过位置。说是狼首,他也不过是和生身之父一样,在正道君子们的影子下长大的野心家而已。
哪怕麻雀飞得再高,也不过是头出类拔萃的麻雀,永远也成不了雄鹰。
但他早已找到他的双翼了。
鹰扬蓝天,影盖山河,再无奔狼行走余地。
话到尽头,她扬起手中细剑,指向堕入陷阱的正道中人,脸上唯有笑意。
然后她转向自己,眼波略带着点凄然。
「为什么狼总是受同类吸引呢?」
因为群聚狼生。他策马奔驰,暗暗想道。因为狼只要活着,便会出乎本能地向同类靠拢。不是什么来自黄庭的同窗,不是什么对己从无恩情的亲父。
二人同在,便得生机。
金凌欣坐骑跃起,跨过一道急流长溪。
上得山上,便可与主力会合,共抗内外敌手。
剑光一左一右地自两侧逼近,气压强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言犹在耳,紫金宫主言道以两剑取两人,天经地义。为了斩杀两狼,剑客务实得全然不似正道作风。
追来的还有许多人。换在平时,这些人在两位狼山头领面前不值一晒,此刻却是林幼羚的催命符,稍有不慎,一枚袖箭便足以要了她的命。
座狼细心辨认声息。八叉手之后,阮家兄弟双剑合璧便会无情攻来。
生死在此一举。
金凌欣横起长矛,真气攀升至巅峰处。
但杀着并非从那而来。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自草丛中现身。不待座狼双眼看清面目,来人已然跃起,好似苍鹰般往下飞扑,手中赫然挥舞着狼骑所用的锋锐弯刀。
狼目在那一瞬间猛地看清。杀手头上半条青丝也无,新近割去一条手臂,以至下落刀光竟染上了那人身上的血腥气,光华自方寸间猛然爆发开来。
在那人藏身草丛当中,无数道人影悄然冒出头来,皆是芒衣缁鞋的僧人。一双双眼光凝视着败者的命途。
奔狼的时代,终于来到终点了吗?
听着身侧双剑飞电般逼近,金凌欣已下决定。
长矛直指高空。
在那高空更高处的云间,仙人乘着纸鹤掠开浮云,遮去了明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