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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队顾及尾随车驾，行速不快，此时距离冷瓷山尚有颇长一段路程。郑文贞眼望窗外景色，仿如一幅幅风景画般掠过眼前，竟没半刻停留。
「假若狼王真回到了狼山……」郑文贞自然而然将丁萦的担忧当成真实。「其时山上又该奉谁人为主？少狼主的法理依据得自狼王，然而狼山兴起，全因少狼主亲躬其力。」
她瞧着老人。「你与两人情谊均深，而且掌管山上事务多年。丁……任青对你信任有加，任浪来则曾对你托负重任。」
老狼面色平静，说道：「狼王不愿争世间名利，只欲立超世功业。至于当其锋者是少主，抑或他本人，父子两位均不会在意。」
这为狼山续命数十年，可谓功绩卓著的老人身上只是一袭长袍，甚至连兵刃也不曾携带。只听他缓缓说道：「权力并不是狼群的追求。它只是手段，协助我们创造我们想要的世界。现时手握权势之人不愿变革，我辈意欲取而代之，复图大计，却从不曾以手执令牌为乐。」
那是因为你们还不曾得到过它。一旦感受到大权在握的滋味，就如沈轻柔，心性便会随之变化。她见过幼年时的谢文姬，其时尚知谦冲抑退，长成之后则无疑全是表面工夫。狼群坐上王座以后，或许也会如此。
「任青为皇，任浪来则为幕后暗帝，出谋献策，以顺利平靖天下。」郑文贞评论说道。见老人没有否认，女子嘴角微微一翘，人皮面具却未随之而变动神情，因此神色颇不自然。「似乎你等境界，还要比庙堂只知争权夺利的那些家伙为高。」
老人平淡说道：「十姓田连阡陌，掳人为奴，互相攻讦于朝堂，却无一争于边境。今妖族势大，三大妖压制荒原，七妖师兵临长城，十姓三镇不发一言，只知吟诗醉酒，终日食百姓福禄，为花魁作赋。」
「而这一切根源何在？十姓中建立国之功者，不过谢、王两家；明礼教者，不过庾、虞二族。至于桓氏、姚氏自恃军功，更是视天下无可用将帅，自以为举世无双。十姓以下得爵百余士族，何曾出过经世济略之将，澄明清宁之臣？」
曾于大晋军中身居要职，助当今天子南征北伐，荡平诸王的老人淡然说道：「就似那怀湘山莫语，上任以来受封邑缴粮供养，却在属地遭掠时自惜羽毛。士族诸子不配得到这一切，哪怕只是现存福禄的十分之一，也是有愧于社稷。」
「所以狼王才盼望借着起事重塑秩序。」郑文贞沉吟说道。「我在黄庭院时，不只一次听过对新世界的论述。似乎这本是谢先生提出的创见。」
「谢先生、黄掌门、三秀、六卿。革新的理念，来自比当世豪雄更早的年月。它曾被托付在当今皇帝身上，然而这二十年来，甚么都没变。黄庭院成为世家子弟积累名望的场所，为了一只眼睛争个你死我活，还自以为是图谋身后之事的远见。」丁俨的声线听起来颇为疲惫。「新世界之主须具备超人的魄力和洞见，却仍然心系人间。这是司马紫烟永远无法做到的事。」
郑文贞听得当今天子名讳，身形微微一颤，随即同意说道：「司马氏立国三百年，至今已是门庭凋零，无人可用。若是那跋扈公主得了皇位，想必御宇不足十年，江山已然易手。」
「当朝士族之中，应数谢文姬声望最盛，门第底蕴也深，而且身后还有着叶想容撑腰。此外便是断渊山王琼，坐拥十万雄兵，自身修为也是直逼地仙境界。司马氏若失江山，便以此二人最有望夺得天下。」
「两人各掌一镇，其时中原少不免又是一场大战。换在平时，我狼山既然有赖谢文姬幕后撑腰，方得无虞扩张，料来逃不过被卸磨杀驴的一天，此时却可乘乱取利，直扑都城。」
郑文贞脸带狐疑地盯着他。只听他又说道：「虽则如此行事太过行险，非我所愿，然而山上每一个人，都相信少狼主能够成事。他流着英雄的血脉，英姿雄略不下我王当年。长年以来，谢青阳试图磨平他身上的棱角，却是白费心思。现下他回来了，而且必将完成狼群数十年来的宏愿。」
进取中原，图谋江山。
郑文贞一针见血说道：「若非听你方才提到叶想容，我还以为各位眼见胜算在握，早就忘了这位藏在幕后呢。」
丁俨平静说道：「郑姑娘，我王身为黄山客卿多年，所思所想，并非常人所能猜度。山上人行事素来另辟蹊径。这些得道之士不仅才智惊艳，且所谋高远，思绪周密，集众人之智而成非人之事。请姑娘不必担忧，届时我王自有应对叶想容之法。」
郑文贞想起了那夜自南方冒起的莫名光柱。它现世后不过一刻，丁萦便推开了寝室的房门，浑没了平日的礼节。
犹记得他说道，此际既要借助女子之力行事，便无法对关系生死之事讳言。他的眼眸凝视着她，眼神宛如打量死物，像极了郑文贞瞧着世间万物的目光。
然而一夜过去，她始终不觉有异。
丁萦的目光似乎带着点失望。女子修为之浅，甚至未被南方异光撼动心神，只是茫然若失。而少狼主本人则被重压震荡，双唇紧闭，一夜无话。第二天，晨曦映照着他嘴角处的血丝。
丁萦休养片刻后，便告诉郑文贞实情。那名幕后女子刻意给他一个下马威，以免狼山在她闭关期间偏离计划。
一直以来，丁萦作为士族头脑置于湘境的「棋子」，从没料到叶想容的幻术造诣竟已直追白铜雀。那当然得算上乌鸦的功劳，可除此之外，正面迎上光柱的后果，就连应伊迩也难以招架。
被李长天认为疯狂不输自己的应伊迩。郑文贞忆起昔时岁月，咬了咬牙。
「世间之事，终归是力强者胜。你我征战纵然神机妙算，不输兵圣先贤，在陆地神仙面前仍是不值一提。纵有治国良方，却无得国之能，于人何益？」
丁俨静静地瞧着她。老人一生早已经历无数风浪，不论司马氏诸王的兵戈铁蹄，或是宁央手中宝刀的冷厉杀气也不曾使他停步，当然更不会因一个后进女子的质疑陷入迷思。岁月带给他惊人的耐力和韧性，亦让他变得多谋善断，意志坚定。
「是的，郑姑娘。以我两人之能，一旦用兵不足奏效，也只好役此无为之身临阵赴难，不落人后。赴死尚且容易，明知必死而无补于事，却得教多少英雄却步。」
姓氏多年来被少狼主借用的狼山谋主与后进双目对视。「狼群行走千里，从不落下脚步迟缓的老迈同族。然而身为老狼，一死无益于匹夫，却有功于群狼所行及远。这便是年长者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