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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微风,郑文贞的身影从树林外掠过。
临近冷瓷山下,丁俨请她步出马车,来到少狼主坐骑面前。丁萦见了女子,微微一笑,将身旁无人坐骑缰绳交给女子,命其自行乘骑上山。
「他们看重你的才智,更盼望见证你的勇气。」丁萦温言说道。「山上武艺不如你者不在少数。他们不在乎你的修为高低,只在意你是否身具狼性。无畏、勇猛,换言之,乃是一切与缜密谋略相违背的性情,可惜看到这点的人不多。现在为了另一些人,我请你暂且违逆性情,日后再行补报。」
郑文贞感觉到数百道目光无声地向她射来。不消细看,也知冷漠无情者属于「座狼」金凌欣,而满孕笑意者则来自「蜂狼」林幼羚。然而在此以外,仍有许多视线带着关切和勉励,如马车内老人,如不远处富态财主。
她决定一试。
接过缰绳,女子翻身上马。临行之时,她听见「蝶狼」范嘉葵以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对读书人而言,我们对她要求太多了。」
遥遥听得韩默低声笑道:「想年初你上山之时,岂非也是温文腼腆,不敢在人前上马。我观郑姑娘气概不同于人,定然无碍。」
待丁萦精心挑选的黑马奔出老远,穿越丛林,她才明白韩太寒的意思。
身下坐骑如脱缰野马般乱冲乱突,她双手虽已紧握缰绳,竭力拉扯骏马以为己用,然而以她臂力,又怎及得那千挑百选的雄健战马?当下数次险些被抛下马来,一路上跌跌碰碰,也不见后方众骑有否跟来。
周遭树木渐密,郑文贞拨不了那马头颈,衣衫直直勾在某处枝梢上,危急间猛然一推马鞍,身形往上离马,才避过衣衫尽裂的狼狈收场。眼见黑马察知鞍上失了重量,渐渐停下脚步,回首看来,色甚自傲。
郑文贞则落到一棵大树之上。她臀部被冲力撞得甚是疼痛,低声咒骂一声,顺势从树上滑下。女子留意到身后不远处传来血腥气,嗅起来不似人血,或许是撞落了几头跑过枝梢的小松鼠吧。
被人皮面具所覆盖,而变得木然的那张脸上罕有露出皱褶。她问它道:「他为何留你?你天性素喜犯禁,便如江湖任侠之士,不利于国,纵身强体健,奔行神速又有何用?」
「为作新人磨刀石,展示狼性狂野锋芒。」少狼主的声线自后响起。「昔日我们已故的弟兄『暴狼』韦连安,曾乘此马奔驰三里,『蝶狼』范嘉葵亦是如此。还有每一位为山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弟兄,皆曾以此证明坚忍之性。」
诸狼从密林疏落处现身,人人马术纯熟,一一从枝叶缺口中穿梭而过。许多人的目光变得友善得多——虽然对上那张死寂脸孔时还是不怎样自然——但终归胜过从前。
丁萦跃下马来,伸手宁定躁动黑马。马匹在他手掌下重拾平和,一改傲慢神色。
「它曾是我父亲年少时的坐骑。」丁萦告诉女子。「在过去,我父曾手挽二石弓,乘此马击退五皇子,也即当今大晋天子麾下亲兵。」
「结果我父被宵小暗算。他的马夫眼见大势已去,把骑队行踪出卖给谢青阳。谢青阳与当今迷雾山中那人由此设伏,其时我父未得上乘绝学,被宁央一刀斩落溪涧。」
说至此处,少狼主顿了一顿。
「幸得当时黄山掌门之女将他救起,因而使狼灵血脉得以存续。是夜官军大队直面悼亡骑于荡魔山前平原,狼山之王死于山下,追踪我父而来的兵士则被黄梅杀退。从此我父深自抑退,潜心修行,只为他日兴复大业。」
郑文贞知道他在提醒自己勿要抛下修为,以在乱世安身立命。他与我同窗多年,竟不知我无此天赋,倒是当年不过每日前来送饭的李长天早早看透,没劝自己往这路上走去。
「王有王的才能,国士有国士的担当。」同样不以勇武闻名的「老狼」丁俨似乎看穿女子心思,出言为她在崇尚勇力的狼群面前稳固声望。只须她作得如老狼这般好,武力上有所缺失便不值一提。
此后众人纷纷下马,上前与女子见礼。不少人对这位新进客卿仍然有礼而戒备,就如「座狼」金凌欣……可背负长矛的男子尊重少狼主的令旨,一如接纳前黄庭嘉兴分院主般微微弯腰,向女子抱拳。郑文贞无声作揖还礼。
接着是老狼、桓九先生,以及「号狼」韩太浪等人,态度便相对热切得多。女子仍是回以作揖,不发一言,目光冷漠。
「蜂狼」林幼羚出乎意料地与女子相拥,在早已僵硬如坚岩的身躯耳边细声说道:「面具能遮掩视线,却无法隐藏内心,更何况在多年前,我便见过你的真容。他对你的了解不比我对你要少,正如头狼了解族群中每一头狼。他给了你生为掠食者的骄傲,勿要负他。」
「我可从没看出你对他这般忠诚。」郑文贞冷冰冰说道。
「我对生而为狼的天性无比忠诚。」林幼羚轻轻退开,脸带笑容,双目却没有笑意。
另一位让她意外的是「蝶狼」范嘉葵。这位新加盟山上不久的一派掌门主动牵起女子双手,温言劝勉道:「不论你在山下遭际如何,只须受此处同族接纳,你便会感到意料之外的温暖。」
女子掌门有意无意地盯了盯站在不远处的桓九先生。「至于功名利禄,更是垂手可得。唯独切记须如奔狼坚强,勿似青翠之地士人畏寒畏暑。路途艰险,却能及远。」
郑文贞虽觉颇不自在,却没挣脱女子双手,静待她渐渐自行松脱。「有劳提醒。」
见礼既毕,丁萦脱下了那张教人心寒的面具。她知道他还有另一张藏在长袍底下,镶嵌着助人超脱凡身的紫晶,其中宛如蕴含生命。她不明白为何他要把它带来,就像她不了解为何他能与此刻身困车厢铁索的「它」心灵相通。
同窗多年,她从没真正明白他。
「你既已是我们的一份子,应当让你知晓山上情形。」丁萦目光清澈,惹得她莫名地心烦意乱。「家园为应伊迩烈火所毁的乡民们流离失所,不为岳麓抑或世家诸庄园接纳,终于投进我辈麾下,共谋大举。山上大军人数由此又有增加。」
郑文贞听闻山上本有八千悼亡骑,早前东进被虞墨涵、金竹楼等扫荡不在少数,此时当只余五六千之数。「那你总算补足人数。」
「远有过之。」丁萦微笑说道。「哪怕考虑到农兵未经训练,也已出乎我先前期望。此际不计守山五千兵力,陆续开往此地的大军已有三万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