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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陆昭菱?
周时阅觉得,还是得说的。
但是要怎么说,他得再想想。
“殷门主每次提起阿菱第一玄门的事,表现就很沉重。”
周时阅看着殷云庭,“所以,我也想知道,以前阿菱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现在这一世她可能应的劫,会是什么样的。”
“只有知道了前因后果,我们才能好好准备,护着她避开死劫。”
“就算要跟她说这件事,也得考虑清楚,她必然会找殷门主追问第一玄门的事。就算不问,她也会从别的方向去想办......
雨后初霁,忆城碑林蒸腾起一层薄雾,宛如轻纱覆地。琉璃封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仿佛昨夜那场细雨并非来自天穹,而是自人心深处涌出的泪滴凝成。念安坐在主碑前的石阶上,肩头那只蓝翅蝴蝶早已飞走,只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光痕划过天际。
他低头摆弄手中的泥笛,指尖轻轻摩挲着笛身上的裂纹??那是东海沉碑湾归来时留下的伤痕,也是三百六十块浮石共鸣时烙下的印记。小芸站在不远处,正与几位从东山焚信崖追随而来的老者商议如何将新收的家书分类归档。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刀落于竹简。
忽然,一阵风掠过碑林,卷起几片湿叶,打在一块尚未镌名的新碑上。那碑面本是空白,此刻竟泛起涟漪般的波光,隐约浮现两个字:**闻心**。
念安猛地抬头,瞳孔微缩。“姑姑……”他低声唤道。
小芸转身望来,脚步未停。她走近那碑,伸手抚去水珠,指腹触到石面的一瞬,整块碑骤然亮起,如被月华浸透。一行行小字自下而上浮现:
>“永昌三年春,太子闻心奏请开仓赈灾,忤逆圣意。帝怒,削其属官记忆,断其宗庙香火。吾妻阿阮拒饮忘情汤,囚冷宫三载,终殁于风雪夜。吾亦被贬边陲,途中遭伏击,坠崖不知所踪……若我魂未散,请以笛声相召;若我志未灭,愿有人续此残章。”
字迹刚劲有力,笔锋间藏着压抑多年的悲愤与不甘。念安的手抖了起来:“这是……父亲写的?”
小芸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跪下,额头抵住碑面。泪水无声滑落,在石上溅开一朵微小的花。
“原来你一直没死。”她喃喃,“你只是……也被忘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急促而沉重。一骑快马冲破雾气,直奔碑林而来。骑士披黑斗篷,脸上蒙着青铜面具,腰间悬一把断刃古剑。他在碑前勒马,翻身下地,动作利落却不失恭敬。
“共忆司残部,奉命护送遗物。”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漆盒,双手呈上。
小芸接过,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卷焦黄的琴谱,边缘烧灼严重,但中间一段仍可辨认。谱首写着四个字:《归途引》。下方注小字一行:“为妻阿阮作,念子昭昭,愿音达幽冥。”
念安呼吸一滞。他知道这首曲子??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听见母亲哼唱的调子,正是这旋律的变奏。而那“昭昭”,莫非便是李昭之名?
“你是谁?”小芸盯着骑士。
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老却坚毅的脸,左颊有一道贯穿眉骨的旧伤。“我是闻心帐前亲卫,姓陆,名守诚。当年雁门关外,我亲眼见他坠崖,却未能相救。二十年来,我藏身市井,只为等一个能唤醒真相的人。”
他说完,单膝跪地,将断剑高举过顶:“此剑乃太子佩剑‘清霜’残骸,剑断之时,他曾说:‘名可销,身可毁,唯心音不可绝。’今日,我代主归还此物,愿执灯人不弃旧誓。”
小芸沉默良久,终于接过断剑,轻轻放在那块刻有“闻心”的碑前。念安则捧起琴谱,小心翼翼展开。泥笛贴唇,他试着吹出第一句旋律。
音起刹那,天地俱静。
碑林中的所有琉璃瓶同时震颤,瓶中发丝飘动,信纸翻页,泪滴悬浮半空。那一声笛响,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无数尘封的记忆之门。
北漠孤冢坡,守墓老人在睡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熟悉的曲调。他喃喃念出三百二十七个名字,每一个出口,坟前油灯便多燃一盏。
西岭千尸洞,怨气凝聚的黑雾突然退散,那些曾因饥荒易子而食的家庭亡魂彼此相拥,低语:“我们不是罪人……我们只是活得太苦。”
南瘴忘语林,泉水沸腾,百年前毒杀巫医的凶手后代跪倒在树皮医方前,痛哭忏悔。一夜之间,十二村疫病尽除。
东海沉碑湾,海面再度翻涌,但这一次,并非风暴来袭,而是海底传来和鸣??三百六十块石碑齐齐震动,碑文发出淡淡金光,映照出渔民遇难当日的情景:他们手拉着手,组成人链,试图救回被巨浪卷走的孩童。
中原裂册谷,书院学子自发抄录民籍残卷,通宵达旦。有人发现自家祖辈曾因直言进谏被除名,当场焚香叩首,誓言重修家训。
东山焚信崖,暴雨再降,却不再冲刷火窖。相反,雨水渗入地下,竟使未曾寄出的家书中墨迹重现,字字清晰如新。一位白发老妪拾起一封写给“吾儿远征”的信,读罢嚎啕大哭:“我爹……等了一辈子啊!”
雪岭空坛台,断裂的青铜鼎再次震动,鼎腹“信史不毁”四字迸发强光,直冲云霄。远方山巅,一道白影伫立良久,终是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似有低语随风飘散:“够了……你们做得够好了。”
江南水乡,画师正在绘制《共忆长河图》续卷。当她听闻笛声穿越千里而来,手中画笔竟自行移动,在画卷空白处添上一人身影:白衣男子立于断魂渡桥中央,手中无剑无灯,唯有琴弦轻拨,与远方泥笛遥相呼应。
她怔住,喃喃:“原来……他还活着。”
京城冷宫遗址,那堵已化作晶光消散的老墙原址,竟生出一株紫花。花瓣淡紫,边缘泛光,一如苏挽霜碑前那朵。清晨露珠滚落,映出一名男子的身影:他负手而立,眉目清朗,衣袍染血,却笑意温润。
“阿阮,我来了。”他说。
与此同时,皇城地库深处,那卷金丝缠绕的竹简忽然自动合拢,又缓缓开启。原本裴云辞留下的墨迹旁,竟多出一行新字:
>“闻心未死,藏身九嶷。
>七地之事已毕,然根未除。
>若欲斩断轮回之锁,须赴昆仑墟,启‘忆源井’。”
落款依旧是那个“辞”字,但笔力更枯瘦,仿佛书写之人耗尽最后气力。
小芸读完,脸色苍白。她知道,“忆源井”乃是传说中一切记忆的源头,亦是“削忆咒”的发端之地。若要彻底终结权者篡史之恶,唯有毁去此井,让天下再无人能抹去他人存在之证。
但她也明白,一旦启井,必将触动王朝根基。皇帝虽已下诏废除删史令,可朝中仍有无数既得利益者视记忆为威胁。此行,凶险万分。
当晚,她召集众人议事。陆守诚、守墓老人、南瘴巫医传人、东海渔夫代表、焚信崖信娘……三十多人齐聚客栈堂屋。烛火摇曳,映照每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我去。”念安第一个开口。
满屋寂静。
“我不怕。”他挺起胸膛,“妈妈说我的笛声像爸爸的琴。如果我能用笛子叫回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叫回自己的父亲?”
小芸望着他,眼中既有骄傲,又有撕心裂肺的疼惜。她蹲下身,将孩子搂入怀中:“你还小……”
“我不小了!”念安挣脱,大声道,“我已经走过七地!我读过十万封信!我知道什么叫‘不该被忘记’!姑姑,你说过,只要有人记得,故事就不会终结。那现在,轮到我去记住了!”
堂内众人陆续起身,一一解下随身信物投入火盆:一枚铜钱、一片族谱残页、一根亡妻发带、一块铭牌……火焰腾起,映红每个人的脸。
“我们同去。”陆守诚沉声道,“这一路,不是为了一个人,是为了所有人。”
小芸终于点头。翌日拂晓,队伍再度启程。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不再低调潜行,而是打出一面素旗,上书八个大字:
>**寻名万里,归魂千山**
沿途百姓闻讯,纷纷加入。有人送来干粮,有人自愿充当向导,更有数十名青年士子弃笔从行,誓要将此行记录成书,传之后世。
三个月后,他们抵达昆仑山麓。
此处终年积雪,寒风如刀。传说“忆源井”位于雪山腹地,唯有心音纯净者方可寻得入口。然而山路艰险,又有朝廷密探尾随追踪,数次设伏截杀。陆守诚率众断后,身中三箭,仍死战不退。守墓老人为护族谱跳崖,临终前将名单交给念安:“记住……每一个名字……都是火种。”
最终,仅余十一人抵达雪山之巅。
风雪中,一口古井静静矗立,井口由九块黑石围成,每块石头都刻着一种古老文字,拼起来竟是同一句话:“汝之所忆,即汝之存。”
井边立着一块残碑,上面只有两行字:
>“若你至此,说明世人仍未放弃记忆。
>??裴云辞绝笔”
小芸跪在碑前,泣不成声。她终于明白,裴先生并未真正隐退,而是提前布局,用自己的生命点燃最后一盏灯。
念安走上前,从怀中取出泥笛,又将母亲留下的断弦古琴轻轻放入井口。“娘,爹,我来了。”他闭上眼,吹响《归途引》最后一个音符。
刹那间,大地震颤。
井中涌出金色光流,如银河倒灌,直冲九霄。光柱之中,浮现出千万虚影:有战死沙场的将士,有含冤而逝的忠臣,有默默无闻的匠人农妇,也有被刻意抹去的叛逆之声……他们手牵着手,缓缓升腾,汇入天际星辰。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所有碑林、族谱、家书、铭牌同时发光。凡是读过这些名字的人,脑海中都响起同一个声音:
>“我们回来了。”
昆仑墟上,风雪骤停。
一轮红日破云而出,照在那口干涸的井上??井底深不见底,唯余一句话深深烙印岩壁:
>**从此以后,无人可删天下之忆。**
念安放下泥笛,身体微微摇晃。小芸急忙扶住他,却发现孩子的双眼已变得透明澄澈,仿佛能看穿时空。
“姑姑……”他轻声说,“我看见了。爸爸在等我们回家。”
远处,一道虹桥自雪峰升起,横跨万里江山,连接忆城碑林与昆仑之巅。桥上,无数身影缓步前行,其中有谢无咎提灯引路,裴云辞抚须微笑,苏挽霜怀抱画轴,阿阮手持断琴……
而在桥的尽头,一名白衣男子独立等候,眉目与画像中一般无二。
他伸出手,轻唤一声:“念安。”
多年以后,《共忆长河图》第七卷完成,画中最后一幕定格于此:孩童踏虹而去,身后万民仰望,碑林花开遍野,蝴蝶翩跹如雨。
人们说,每逢清明前夕,若静心聆听,仍可听到一缕笛声自昆仑传来,悠远绵长,穿越古今。
那不是哀乐,而是??
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