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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洛之拿着食物在洞口轻唤阿狰,见一个红衣女子走出来,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朗。
章莪山中无草木,多碧瑶,秦洛之常常要拿着碧瑶到山下人家换取食物。章莪山终年飘雪,又有捉妖人设置的许多陷阱,下山十分危险,秦洛之却是心甘情愿。
阿狰梨涡浅笑,素手微抬,他手中的食物便消失不见,“洛之,我的法术已练成,离登仙之日不远了。”
修行千年,只愿一夕成仙,如今夙愿将实现,阿狰满心欢喜。
秦洛之听到这里,嘴角却没了笑意。他的阿狰就要位列仙班了,明明他应该高兴才是。他小心拿出放在怀中的一株梨花,他在山下时遇到捉妖人,被剑刺伤左臂,放在怀里的这株梨花却丝毫无损。他走近,揉揉她额间的碎发,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梨花别在她发髻上。
“山下有一大片花海,我碰巧看到便带回来一株。”秦洛之边说边把梨花插在酒坛中。左臂上的伤隐口隐作痛,可只要是为了她,就算失去性命他也愿意。
阿狰安静的立着,细细感受发间温柔的触碰。千年间,她每每问他是否也想有朝一日得道升仙时,他只说,山中岁月长久,若是没有人作伴,自己自然是不会待的。可如今她就快登仙了,他岂不是要独自在山中修炼。
“如今可以日日见你,以后日日不见你,我怕不习惯。”秦洛之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阿狰摸着发上的梨花说,“洛之,我等你千年,一起成仙可好?”
他内心是极想答应,脱口而出却是我只想在章莪山中安然一生。他护她修炼千年,深知成仙不易,又怎么会拿自己的感情去束缚她。
她成仙那天,秦洛之满身是血的出现。捉妖人在剑上抹了毒药,毒性通过左臂上的伤口早已进入七窍,只因心心念念着她,才硬撑着来见最后一面。
他曾说,山中岁月长,她现在才明这句话的意思,倘若她一个人在仙界何尝不是度日如年,没有他的地方她也是不会待的。
阿狰哭着,抱着秦洛之,声声唤着洛之,洛之,等他回应,然后她就告诉他,她再也不愿成仙,以后千年,万年,他们也能日日见面。
他把梨花别在她头上,他装作不经意的关心,他的千年陪伴……回想起来为她做的一件件事,而她一心成仙未曾真真明白过他的心思。
阿狰幻化成真身,头上一只银色的角,五尾凌空,用千年修为织造一番幻境,幻境里春暖花开,她把秦洛之埋葬在梨花树下,她有时候会在幻境里陪他,对着梨花树低语。有时候会在漫天飞雪的章莪山中寻找他们的回忆,身边携带插着一株梨花的酒坛。
腊月末的昱京一直笼在搓麻扯絮大雪里,夜里,云锦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云珞一抹红衣,一双哀伤的眸子看着他,朱唇轻启,“云锦,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自己刚想喊住她,那抹红衣却倏而渐远,消失在风雪中,像极了当年她赶自己下山时的决绝。
一时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云锦披上一件外衣,撑开窗户,看着外面簌簌飘落的雪花。
这是云珞最喜欢的景色,却也是她极其厌恶的人间。
她的小徒弟终究也不能独善其身,仁义礼智信都还给了她。纵使现在万人之上,却还是见不到她。
云珞在章莪百年,在浮水戏水时捡了个木偶,像珍宝一样像宝贝着,又断了自己的五尾换得木偶化成楚楚少年郎。
她给他取名云锦,将这一日当做他生辰。
云锦是章莪山唯一的人,云珞也成了章莪唯一没有尾巴的狰。她教他仁义礼智信,教他各种本领,她把自己本就不多的温柔都给他,高兴地扮演着一个师父的角色。
可她的小徒弟从来不让她省心,也从不懂她所企盼的平安喜乐,天光渐长,她的小徒弟开始向往山外的天地。
“师父,外面有什么?”
“一个肮脏的世界罢了。”
可他明明注意到山下开得热烈的白梨花,看到了她满眼的艳羡,她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又到生辰,少年神神秘秘地蒙了她的眼,仔细地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浮水旁。
一棵瘦长的树苗种在水畔,云锦兴奋地说,明年大概就可以看到梨花开。
可云锦并没有等到云珞预期中的欣喜,她的眸中是愤怒,是恐惧。她责怪他独自一人下山去,责怪他不听师命,最后却又紧紧地揽住他的肩膀,他不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她的小徒弟下山后再也不会来,从此又留她一人。
云锦亦展开双臂,安慰似得抱了抱她,“师父,我知道错了。”
她陪他从年少到鲜衣怒马,每年生辰都在那棵梨树下埋下一坛新酒。
可他的小徒弟依旧向往外面的世界。
荒凉的章莪有了梨树的点缀越发的美,十六七岁的云锦偷溜下山的功夫越发纯熟,可总有被发现的时候。
云锦从未见过这样的云珞,也不罚他,只是背对着他静立在梨花树下,从火云烧天到星辰棋布。
他也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终于等到她开口:“下山吧,不要再回来了。”
他求了她许久,可她知道章莪已经留不住他的心了,留不住的就放飞吧。
她听着他“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终于离去。
她想再看看云锦的身影,可她不敢回头,害怕滂沱的泪水出卖了自己的心。
五
锦官城里,丞相本应因卖官鬻爵等十三条不赦大罪斩首,手起刀落却不见鲜血,刑场之上,只有一截木偶。
章莪山上,梨花又开得正好,纷纷似白雪,雪下却只剩一袭红衣,五尾隐隐可见,独不见少年郎。
红衣却不知梨花树下,是云锦下山前偷偷藏起的女儿红。
正始年间,京中频现妖异。
先是有多位朝中要员因醉仙楼的一位红衣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第二日便纷纷暴毙家中,膝盖骨皆被人剜了。而后派去缉拿红衣女的朝臣,也都在不久后身亡,死法如先前一样,膝盖被剜,惨不忍睹。
京兆尹宋祁,是钦定的又一位审理此案的官员,人人皆知他得罪了权贵,此番任命,不过是要他送死罢了。
宋祁从容向家人嘱咐了后事,理了理衣襟,直奔红衣女所在的醉仙楼而去。
春日,醉仙楼。
红衣女见了宋祁大惊,将手中的酒杯一掷,便欲逃走。
宋祁伸手去捉,少女霎时作犬大的小兽,被宋祁按住头不得动弹。爱书吧 .aibook8.
那小兽不得不道出原委,原来她便是神兽赤狰,最厌恶人间谄媚阿臾之人,而这类人为官者最多。这些人的肉是极臭的,膝盖骨却可食,以梨花并盐腌了,上屉一蒸,极酥软鲜美。而宋公一副忠勇耿骨,赤狰非但克化不动,反而可被驭使,她不愿失了自由,所以逃跑。
“如今奸佞当道,令人痛心疾首,可笑人竟不如狰。”宋祁苦笑,“我无意驭使你,你可回你该去的地方,只是莫要留在京中惊扰百姓。”
“放了我,你如何交差?”
“不过以命相抵。宋某感佩姑娘义举,值得。”
“不妥不妥,你这样的官凤毛麟角,死了岂不可惜?世道险恶,你怎敌得过奸佞的明枪暗箭?不如我助你肃清朝野,造福百姓岂不好?”言毕,赤狰化作一块红玉佩在宋祁衣间。
京中百姓皆言京兆尹宋祁是神明下凡。
一则他心地澄明一心为民,从政十几年间,京中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二则他为了平民几番得罪权贵,每每遭遇险境却能逢凶化吉。
只有宋祁知道个中缘由。春日梨花开在庭院,他翻阅案卷累了,便抚着腰间的那块红玉:“阿狰,这许多年,你护佑我不离不弃。如今这京中盛景,你可还满意?”
红玉无声,温润如水。
四
宋祁享年四十三岁,因为过度劳累,他死在审讯贪腐案的公堂之上。当是时,京中百姓皆见天空中积红云而成巨兽,俯首蜷身哀哀悲鸣,声如金石相叩,令人心惊。
宋祁下葬时,人们见他常佩戴的一块美玉,无端地碎作几块。有道士言那是神兽狰的不化骨,骨碎而兽亡,追随主人而去。
“你看过下雪吗?”一个白衣男子微微倾侧问身旁的红衣少女。
“未曾,不过听别处来的精怪说,下雪是极美的风景﹗”红衣女子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向往“但我可能一生都无法看到了……”说到这女子的神情渐渐变得落寞。
“那么,我送你一场雪可好?”男子突然转身面对女子,眼中满是宠溺。
“好﹗”女子好似被男子宠溺的眼神吸进去了般,红唇轻启,不自禁的答应。
于是雪落山头,倾刻间覆满遍地,好似全世界都图满了银妆。
女子抬头看着男子,满心欢喜。
“阿满,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才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亦狰卧躺在床头,揉着头问那个忙碌的女子。
阿满抬起头看着床头那个艳丽的倾城女子,瘪瘪嘴,不满道“你可是上古兽神狰啊,与天地同寿,怎么会老去呢?”
“是啊,我可是章莪之山的王上古神兽狰啊……”亦狰口中喃喃,目光却像是透过冉冉的暖气看着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亦狰第一次见到苍云的时候是在一个枫叶火火、飘飘而落的季节,白衣飘飘的苍云站在枫树下浅浅一笑,亦狰一楞,心里好像有什么悄然萌发。
后来亦狰才知苍云是来章莪之山渡劫的神仙,亦狰疑惑:这章莪之山并无神奇之处,根本就相当于一片荒芜,苍云来这能渡什么劫呢?
亦狰几番试探,终也无果。
只因苍云直到:“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亦狰无奈,只得罢了。
有人在身旁陪着的感觉其实也不错﹗亦狰看着苍云负手而立的样子心想着∶要是能天天这样就好了﹗
可是亦狰没有想到分别的日子竟来的这么快,快到她措不及手。
就在苍云施法降雪的第二日,苍云就不告而辞,离开了章莪之山。亦狰不信,她翻遍了每个地方都没找到,最终还是明白了:她的苍云走了,已经不要她了……
“阿满,你说我是不是傻,竟然相信他不会离开我。”亦狰大笑,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次阿满没有回答亦狰,而是匆匆的离开。在踏出房门的一刻,阿满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口中喃喃道﹕“主人,你从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他为了你触犯天条,受天雷之刑;为了你完成心愿,他被罚下凡间十世不得好死,可你却怪他不守约定……”阿满长叹,擦干眼泪,回头却见亦狰楞楞的站在房门,脸色大变“主人,你怎么……”
可是未等阿满说完,亦狰就不见了。
凡间
亦狰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她终于知道了:她的苍云没有不要她,那她应该高兴啊,为什么她只感到了痛呢?
亦狰不解。
她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一个大漠中遇见了被罚下凡间的他。
他仍然是一身白衣,即使在荒凉的沙漠也一尘不染。
她缓缓上前,浅浅一笑。
“你看过下雪吗?”
“未曾!”
“那我送你一场雪可好?”
“好!”
今生换我守护你吧!
你要选择忘记的话,你觉得会是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怎么去解决,可是到了最终这一切都会惊喜的表现出来,像是刺青之后结痂而来的伤疤,尽管曾经痛过,但到了最后是一个美好的结果。
他有时候也会在想,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后悔再做这些决定之后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他?
那也许会是的吧,这并不是自作多情,而是因为在离开之后他也经常会想到那个人,那个明明已经没有关系的人。
可是人生是那么漫长,三途川的风景又有那样的孤单,那个女子在这里等候了许久。
可是·········
那个魂魄却是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