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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司空倒也不害怕，他平静得从随身带的包裹当中，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皇上。
“不管您信不信，我确实是您以为已经葬身火海多年的八皇子南宫封无疑。”易司空说得直白，“这信是娘交代我给您的，她说只要您看完了这封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皇上双手颤巍巍的，接过了信。
“这是云儿的字！错不了，当年的那一笔簪花小楷，只有云儿能写的这么好。”皇上怔怔看着拆开的书信上熟悉的字句，禁不住喃喃出声。
说完这话，他就不再多言，而是近乎迫切的看起来书信。
皇上认真得看着一字一句。易司空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待着，看着皇上神色变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皇上终于疲惫分放下了书信。
“朕明白了，你是封儿，是朕对你们不起。”说完这话之后，皇上迫切的问道，“你母亲现在在什么地方，快带朕去见他！”
易司空默默的看了一眼这个长得和他足足八分相似的男子，却只想要嗤笑出声。
现在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当初他和娘两个人孤苦伶仃的在村子里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这么迫切地寻找过他们。
他虽然知道李氏的意思，但是见到皇上，还是忍不住暗恨。
要是皇上早些去找他们，李氏就不必如此操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带着他。
说不定，说不定……李氏也就不会早死了。
“娘亲已经仙逝了。”易司空几乎是怀着一股子恨意，对着皇上轻言曼语的说着，“陛下现在过去，只怕是连头七都赶不上了。”
皇上猛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走了……是什么意思？”皇上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上陌生的恨意，只觉得一颗心都被狠狠的揪住了。
“走了还能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易司空紧盯着皇上，面上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刻骨恨意。李氏是他永久的伤。
皇上敏锐察觉到了易司空的恨意，嘴唇有些颤抖：“朕知道你恨朕……但朕以为你和云儿早就葬身火海了，这才没再派人去彻查……”
皇上嗓音哽咽面带忧伤，斯人已逝，这个时候说再多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徒增心中遗憾罢了。他就算再怎么怀念，再怎么遗憾，他的云儿也回不来了。
皇上酝酿了半响，哽咽着道：“封儿，你能带我去见见你娘吗？”
这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让皇上几乎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他挺直的脊背，也渐渐弯曲下去。
“不必了，她已经很苦了，我不想要再看见旁人平白扰她清梦。”
易司空本想这么说，后一抬头，正好瞧见了皇上眼底哀求的光。
“朕知道这些年是朕一时失察，让你们母子受苦了，如今朕只想再见见好，封儿，朕愧对你们母子，只望你能够给朕一个机会。朕……想与她说说话。”他神情恳切，双目泛红，他身为帝王家，位登九五，高高在上，可如今近乎乞求的望着他。
他说不明白看到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上一副悲痛之情，究竟是个什么感受，最终还是妥协了。
“娘葬在步家村外的一处山上，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陛下若是想看的话，一会儿和下官同去就是了，但不能扰了她清净。”
皇上听到这个，激动不已：“好，朕就看看她，什么都不做，你不必担心。”
说罢，皇上直起身子来，又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小顺子，你且服侍朕更衣，随意一些就好，朕出宫一趟。”
不一会儿的功夫，皇上就换好便装，和易司空站在一起倒是更像一个普通的父亲模样了。他拒绝了让侍卫跟着，只带了一个平日亲近些的小太监，便准备出发。
“封儿，走吧，你带着朕去看看云儿。”
易司空沉默点了点头，转着轮椅走在前面带路。这一路上，两人都是静静的，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终于，两人到了李氏的墓前。
她的墓修的很普通，却是一处顺风顺水的宝地，安静祥和，约莫是她想要的样子。
“娘就在这里，陛下过去吧。”易司空声音冷淡的很，可看他的一双眼睛，却分明哀伤。
皇上叹了一口气，依言过去。他环顾四周，只见远处青山郁郁葱葱，刚下了雨，地面还有些湿润，近处有一朵墨兰，正在静悄悄的开放。
“云儿性子雅静，这墨兰是她最喜欢的花。”皇上看着这话，陷入回忆当中，呆呆的说着，“除了墨兰，墨菊和萱草她也是极爱的。”
易司空垂下头去：“娘还在的时候，唯恐旁人发觉身份，并不敢张扬，就连萱草种的都少。现在不必担心这个了，我便在这里种了些她喜欢的花。”
皇上听的有些难过，抬头接着看过去，只见在花草簇拥之中，一块石碑静静伫立，上书“慈母李氏之墓”便再无其他。
他禁不住缓缓走上前去，手指轻轻抚摸着石碑上面篆刻的痕迹。不过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皇上忽然就红了眼眶。
恍惚之中，皇上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女子站在宫前，冲他回眸一笑的模样，可如今美人已逝，再难寻芳迹。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的。”皇上红着眼眶，声音却很沉稳。
他毕竟当了多年的帝王，再怎么难过，也学会了喜怒不露声色。在这几乎难过的不行的时刻，皇上还保留了几分冷静。
皇上转过头去，看着易司空问道：“封儿，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就是，无论如何，是朕对你不起。”
“下官不要什么补偿。”面对皇上说的话，易司空却很平静，“下官现在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有屋可栖，吃饱穿暖。”
易司空抬起头来，定定看着皇上，目光一片平静：“下官对目前的生活满意的很，前来见皇上也并非是想要什么补偿，无非是想完成母亲的遗愿罢了。”
他默默看着李氏的墓碑，手不自觉的攥紧成拳，目色一片哀伤。
这个时候他要什么补偿？他只想要李氏能活过来，每天温温柔柔的唤他一声“空儿”，可是做不到了，就算是九五至尊站在这里，也做不到这件事情。
“朕……封儿，就算你什么补偿都不要，朕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些年来，朕亏欠你们的太多了。”
皇上看着易司空殷切说着，目光当中满是希冀之色：“空儿，不如你认祖归宗吧，朕为你正名，封你为王，不比这劳什子的县令好多了么？”
他期待着看着易司空，恨不得下一秒易司空就答应，易司空却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多谢皇上好意，只是下官不过区区草民一个，过惯了闲散生活，实在是享受不来那荣华富贵。”
他说话十分客气，但拒绝的意味也十分明显：“与其让下官勉强享受这荣华富贵，倒还不如接着过闲散生活。皇上，恕下官无法接受您的好意。
皇上没想到自己一味为了易司空好，他却拒绝了自己为他正名的建议，一时呆住了。
许久，皇上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你在这清徐县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朕着实是不忍心。”
“下官明白皇上美意，只是实在是无法承受。毕竟下官闲散惯了，这王爷只怕也当不好的。”易司空淡淡道。
他看着皇上，神色十分平静，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皇上和易司空对视一眼，清晰的看到了易司空眼底的拒绝之意，不由得有些心伤。
“封儿，你不必拒绝朕的好意，朕只是想要对你好一些，这也不行吗？”皇上艰涩道。
这太难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对一个已经和他分别如此长远时间的孩子说话，更不知道要怎么去表现自己的善意。
“就算是……就算是为了你娘，你娘看你过得不好，她也一定不会安心的。封儿，回到朕身边吧，好不好。”
皇上目光沉沉，看起来很是哀戚的样子：“朕让你认祖归宗，让你做一个闲散王爷，你回来吧。”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有些佝偻着身子。这个时候他不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帝王，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在苦苦的想和自己儿子和好。
“就算是为了我娘？”听到这话，易司空好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猛的笑开了。
他盯着皇上，甚至都带了一些不尊敬：“皇上，您可知道娘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好好生活。她不希望我大富大贵，只希望我守着眼前的平安喜乐好好过活。”
易司空说到这里，眼中又有泪了：“娘说，她这辈子已经看过了心计深重，也受够了勾心斗角，她不希望我掺合到里头，宁愿我当一个平凡人。”
“她……竟是这样想的吗。”皇上呆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李氏最后的心愿，竟然是这么的平凡而简单：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守着眼前的幸福平凡过活，远离纷争和苦难。
“罢了，皇宫中斗争重重，仔细想来确实也不是个好地方，你若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皇上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几乎妥协的看着易司空：“朕不强求，只希望你过的幸福。既然你不愿意认祖归宗，那便不了。”
听着这话，易司空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也没什么把握，眼前之人乃是九五至尊，皇上若是硬来的话，谁能拦得住他？
易司空不过是在赌罢了，凭皇上对他和李氏的愧疚，易司空赌皇上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还好，赌对了。
“多谢皇上成全，下官感激不尽。皇上美意，下官也定会时时铭记于心，不曾忘却。”易司空对着皇上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