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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这一夜宋念诚然老实得过分。
自一块倒进他那张宽得过分夸张的龙床上，明黄团龙织蜜蜡的蚕丝薄被盖上来，他便搂着她乖乖睡下了。
浓郁的男子气息喷洒在她颈间，有些烫人。
两个人的头发披散下来，在软硬刚好的真丝枕上轻轻交缠。
虽也不是头一次睡一块了，可像这样亲近还是头一遭。
比起靠上枕头就着的宋念，冷溪反而睡不着了。
在夜间虚暗的烛光里，她静静端详他的眉目，从额头看到眼窝，再从眼窝看到鼻梁，嘴唇，下巴。
先帝和那位姓何的女官将他的五官生得这样好，奈何他到底是在江湖风浪里自己摸爬滚打过的，皮肤总有些被风霜打磨出来粗粝，并不似寻常金玉堆里出来的贵公子那般细皮嫩肉。
不过他身上却也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有经年累月泡在书画堆里的雅香，执卷时是清朗如月的白衣少年，提刀时又是锋芒毕露的戾气修罗，好似世间好男儿该有的模样都被他占了去。
就是偏偏长了嘴。
冷溪无奈地闭上眼，罢了罢了，人不能太贪心。
*
七月初，满哥儿百日宴。
恰逢出了先帝的九个月重孝，又有玉昭别出心裁，在从前方琳琅的潇湘小筑内设下流觞曲水，男女同席，宴请内外臣戚。
宫里常年深居简出的几位太嫔也得以入席，与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同殿宴饮。
外臣之中除了各家勋贵，宰相府自是不能不请的。而这回与宰相夫人一道来的，除了那位孙小姐，还有一位李尚简夫妇的老来子。
次子降生时，李尚简已经年过五十，他夫人也已经四十岁上，是以生产时吃尽了苦头，阖府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少爷也是宠得没边儿。
从小娇生惯养，又养在相府的一堆女孩中间，性子也多情绵软，是华都纨绔中出了名的矜贵。如今应与玉昭差不多年纪，却还跟个娃娃似的，到哪儿都被老娘拴在裤腰带上。
冷溪就看不惯这样的娇娇儿，偏他生得粉面朱唇，文治武功虽样样不成，却有一张甜嘴，专哄那些上了年纪的深宅妇人，惹得众官眷都喜欢的紧。
“玉儿你猜，先时能使那相府孙小姐自己悄悄落胎的，究竟是何方神仙？”
这会儿正好宋念还在前朝召见大臣，满哥儿也刚被抱了给众人看过一圈，冷溪和玉昭便只管坐在上首，自己说自己的。
“总不过是哪家胆大包天的少爷书生，或者就是他们自己府里的家丁护院？”玉昭随口一猜，这样不自爱的女子就是脾气最好不过的她也是不喜的。
冷溪在她耳边轻轻嗤笑：“宰相夫人御下极严，除了他家那个宠上天的幺儿，别说外男，就是家丁护院都进不了相府内门。”
她话说得已经很隐晦了，玉昭也是久久才觉出味儿来：“姐姐这话是说……天呐！”
她低声惊叫起来，险些跌了手里上好的御窑红瓷茶盏，好半天才小声惊叹：“这辈分摆在那里的呀……也难怪了，家门出了这种不肖子孙，若不死死捂着，别说相府其他姑娘，就是李宰执脸上也难看。”
“他们家要是真有心，就该一顿乱棍打死了这对罔顾人伦的孽障。”
冷溪不屑地一弯嘴角，“再单说这两个人，若是真心互许，理应想尽法子，堂堂正正地在一块，哪怕是私奔，殉情，那也算得上轰轰烈烈，痴心可表了。可他们呢，一个继续没事人似的拈花惹草，一个居然还妄想若无其事地嫁给前程似锦的状元郎，你说说，这算甚么呢？”
“这相府也算是满门簪缨之家了，可这家教委实是………”良好的修养让玉昭说不出多难听的话，只能不住摇头。
不过转念一想别的，冷溪又忍不住舒眉而笑：“幸好现下阿正和心穗的婚事私下议得差不多了，阿正的新宅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待哪日你皇兄心情好，我就去跟他说，咱们一块去这状元郎家串门子。”
玉昭不住赞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玉儿瞧着皇兄成日闷在宫里，不是乾清宫就是奉天殿，想来都快闷坏了吧。”
“小妮子自己想出去走走还拿你皇兄说事儿。”冷溪一点她的鼻尖，“还是说，公主殿下是思念那沈家郎思念得很了？”
玉昭被一语道破心事，脸刷一下就红了，忙用帕子去挥打她：“好厚颜的小冷大人，这话传出去我可不做人了！”
*
冷溪笑着还欲再说，正好宋念身边的的锦荣这会儿过来了，向她二人行礼道：“殿下，大人，官家让奴婢给二位带句话，今儿朝中事忙就不过来了，有劳殿下和大人好生照应场面，给小主子赐名了。”
冷溪心下一动，想起那家伙今日叫进宫来的都是张廷、南庭正这般可用之人，想必确是有某件大事要去商定的。
而且他本来也和自己一样，不大喜欢满哥儿。
是以她便赶紧拦在玉昭面前开口：“国事要紧，无妨的。倒是劳烦锦荣你回去跟官家说一嘴，满哥儿的大名我与公主已经想定了，便叫宋思，问问官家意下如何。”
“奴婢明白。”锦荣点了点头，小小一个人儿来去也快，再行了个礼，一抬头的工夫就没影了。
这边玉昭正要和冷溪问起宋念不来的原因，却听见流觞宴席的最后面忽的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
那声音还是她二人再熟悉不过的。
“这是怎么了？！”冷溪嚯地一下站起来，她今日的单刀髻上戴了对苗银嵌天河石的流苏响铃钗，随着她又急又快的动作撞开丁零当啷的声响。
瞧着远处已经跪下的云容，还有离她不远、醉得满面红光的那位相府小少爷李承宝，冷溪当即沉下了脸色，立起一双细长如柳叶的黛眉。
“云容，不是让你回重华宫拿满哥儿落在那儿的拨浪鼓么，怎么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回大人，公主，李家少爷他喝多了，非要来扯奴婢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