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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朋友打小要强,为证明自己有理,他苦思冥想好几天,终于得出结论:耳朵小姐姐不是口音奇怪,是耳朵有问题。
注意,‘耳朵小姐姐’并不是为了报复才起的绰号。小田语桑没文化,‘陈’只认识一半,就是那个大大的耳朵。
那问题就很好解决嘛。田语桑知道爷爷的耳朵也有问题,戴上助听器就能恢复。于是他很大方的拿出零用钱,给耳朵小姐姐买了个助听器。
很久之后,陈佳音上大学时,有一次老师说到‘色盲悖论’。当时同学们都兴致勃勃的讨论,陈佳音却想,他们真残忍。
提出这理论的人残忍,讨论这理论的人残忍,证明这理论的人最残忍。
为什么要打扰别人的生活。
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她是不一样的,她明明已经用正常人的身份活了许多年。
那是个很平常的午后,没有暴雨,没有狂风。只是个很平常的午后。
那时阳光和煦,后园的花草在春日的微风里轻轻摇摆,一切欣欣向荣。陈佳音像往常一样在秋千上看书,小小的田语桑捧着个和他脑袋一样大盒子,远远跑来。
因为口音问题,两人这时还在冷战。
田语桑抱着盒子,绕秋千晃了好久,陈佳音一直不和他说话,也不肯抱他。他只好自己撅着小屁股往上爬。
他在她身旁坐好,得意洋洋递过去一个耳塞,“戴这个,你就知道我说的才是对的啦。”
他的小爪爪糯米团一样,陈佳音哪忍心拒绝。
然后她的世界变了模样。
她惊恐的看着田语桑,原来他真的真的是对的。他的声音是清清亮亮的,‘啊’也不念‘喔’。
她慌张地扯下耳塞,他的声音又模糊悠远,好像有层看不见的膜糊在耳朵上。
我怎么回事。陈佳音惊慌失措,我为什么这样。
那年陈佳音九岁,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恐惧。
陈老爸接到陈妈妈的电话时正在开会。陈妈妈在电话里泣不成声,陈老爸听完她零零碎碎的话,只觉得荒唐。
他语无伦次的把工作交给助理。取车时,手抖的开不了车门。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陈佳音确诊神经性听障,因为发现得晚,两侧耳朵均中度失聪。
她并不是天生听不见,她的听力是一点点退化的,但没一个人发现。
陈老爸想抱抱自己的女儿。
他强撑着站起来,却双腿发软,正正跪在陈佳音面前。陈妈妈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却在医院走廊嚎啕大哭。
陈佳音这时在等她的助听器。她依旧听不清楚,只能不安的问:“我又做错什么了吗。对不起。”
回答她的只有爸爸的哽咽,和妈妈的哭声。
她隐隐觉察到什么,又不是很明白。
她抱抱爸爸,又轻轻摸妈妈的肚子,继续用奇怪的口音说:
“陈佳音是不是不是坏孩子了。所以,等小弟弟和小妹妹出生,你们可不可以夸夸我,说告诉他们我是好姐姐,是他们的榜样。”
那时陈妈妈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尺度文学 x.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陈佳音都不喜欢助听器。
这个小小的工具是她和正常世界的联系,也时刻提醒着她,她是不一样。
人们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她,还有调皮的同学揪她的助听器,自己戴着玩。
她也试过不用助听器。但听见正常世界的样子,再回去自己的世界,哪里都是残缺的。
田语桑同学的第一首金曲为此诞生。
陈妈妈出生于军人家庭,家风过于粗狂,以至于陈妈妈从小便立志成为奥黛丽赫本一样优雅的女性。她千辛万苦达成目标,不愿女儿和自己一样遭罪,于是从小培养,坚决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芭蕾、绘画也算了,像钢琴竖琴大提琴之类的课程,全便宜了田语桑。
据家教老师说,田糖糖这孩子非常有音乐天赋,说不定是个天才。
田小朋友人生第一支原创单曲奠定了他以后的风格:节奏魔性,歌词简约而自恋。
这首歌三分二十秒,全曲循环‘耳朵你不要担心,小爷会一直在你身边。我这么优秀的人是你的朋友,说明你也棒棒哒’。
那时田语桑有份兼职,给陈佳音纠正口音。利用职务之便,田老师见缝插针给学生唱。
如此洗脑三天,烦的陈佳音再没工夫抑郁了。
这是我梦想的第一步。田语桑想,我已经忘了,你却帮我收藏起来,妥帖放着。
你为什么还听这么幼稚的歌呀,还是难过吗,还是没人听你说话吗。田语桑想,好像耳朵身边从来都没什么人。
不知碰了哪个键,电视换了个频道,重播昨晚的新闻。
原来没看错。
昨晚,酒吧,田语桑换台时听见陈佳音的名字,正想细看,客人却要看球赛。两伙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新闻展示了陈佳音团队的研究成果,表示市领导,其他企业代表,以及外企领导,专程赶来道贺。
女人被人群簇拥着,在大人物间游刃有余,举手投足全是意气风发。
田语桑自嘲一笑,原来你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了。
这时门被人敲了两下,有个女人在外面温柔的喊:“田语桑小朋友,田语桑小朋友在家吗,不要害怕哦,我是物业的阿姨,你家长叫我们来给你开门哦。”
陈佳音到家时,屋里静悄悄的,一盏灯也没亮。重新戴回助听器,她喊:“糖糖。”
没人回答。
她推开每间屋子的门,没有人。
她觉得房子空荡荡的。
屋子不会变大,东西也没少,但她就是觉得,缺点什么。她蹲在扭蛋机旁,把熊猫玩偶左耳朵上的草莓发卡换到右耳。
算了,反正知道了糖糖的住址,再去找他就好。她这样安慰自己,扬手给了熊猫一拳。
为什么走啊,坏蛋。
这是手机震了一下。她戳开手机,是田语桑发的短信:
过来帮我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