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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目光一凝,面无表情,缓缓问道:“此议,可有人附议?”
群臣一时静默,但很快,王侍郎、曹给事先后出列,拱手附议。
紧接着,礼部尚书、兵部右侍郎亦附议。
皇帝目光游走,片刻后轻声道:“准。”
但这一准,却如擂鼓惊雷。
满朝皆知,太子开始亲自伸手吏部、户部,接掌最难理的一环??政务之根,钱粮之基。
罗文谨闻讯后,闭门三日未出。
有人笑他避锋,有人说他老成。唯有朱瀚,在府中静听回报时,淡淡一句:
“他不是避锋,是在想下一步。”
沈岩问:“那咱们需不需???”
“不。”朱瀚抬手制止,语气不急不缓,“让他走一步。世人总说老狐狸擅藏身,但他忘了,大雪将至,藏得再深的狐狸,也得露头觅食。”
而在此时,罗文谨确实在暗中调令。
他手下一位名叫周?的小吏,原本籍籍无名,忽被任命为“鲁南清仓司副使”,名义上是协助太子专署,实则是罗文谨埋下的一子。
周?精于文理,擅掩痕迹,此去鲁南,任务只有一件??将证据烧尽,将人心扰乱,将清查之局引入泥沼。
此人年五十,粗服?鬓,却眼光如刀,一见周?便笑道:
“周副使,仓账已整,证物皆锁,朱王爷有令:三日之内,你若查明为实,他自上书嘉赏;你若不明其事,四日之后,尔等皆赴诏狱,听吏部参调。
周?脸色苍白,刚要说话,却见身后一排冷甲已立于帐外。
风吹仓门,一排排封签在风中哗啦作响,仿佛一封封无声的控诉。
那一夜,罗文谨收到密报,失神而坐。
窗外夜风如潮,他忽然笑了。
“朱瀚,你逼得好紧。”
但笑声渐止,他神情渐冷,唇角一抹弯,如刀锋初现。
“我若不翻盘,也不配在这朝堂活了三十年。”
他提笔,写下一道密信。
送往徽州,送往他沉寂十年的另一枚暗子??“该你出山了。
翌日清晨,“律清司”在东宫西厢设署,三位官员出任主事:
曹廷玉(协理)
张允(原大理寺丞,年三十五,清介刚直)
李箴(刑部典吏,通律法精章,号“铁笔”)
律清司首案,便选了一桩两年前的“成德冤狱”。
案卷记载:成德府一户粮商,被控私藏军粮、贿赂守仓,三人家破人亡,主犯“自缢”,未审即结。
案牍其简,疑点重重。
张允看完后,低声对朱标道:“此案决之太急。证据两页,口供未核,一‘自缢’便结,是刑部为避责,敷衍断案。”
朱标点头:“查。由你亲下成德,曹廷玉护送,限十日内回。”
张允抱卷而去,曹廷玉随行。朱标站在廊下,目光深远。
顾清萍问他:“你真的想动律?“
朱标缓缓开口:“皇叔曾说:若朝堂如舟,法度便是舟下的水。水不清,舟便偏。”
“我已插手政务、军权、漕道,但若不敢触‘律,终究会被人用律反制。”
顾清萍凝视他,轻声道:“你知道,若动错一步,就不是冤,而是开祸门。”
“我知道。”朱标看向远方,“所以我必须,一步不退。”
此时,另一处密室内,罗文谨的旧部、吏部郎中祝茂阳正与一人密谈。
那人身披长衫,面容普通,却眼光森冷。
祝茂阳低声问:“你真要动‘律司’的人?”
那人点头:“动其副,不如动其辅。张允虽刚,却是明枪,易避。那位李箴,铁笔不斜,若让他翻出三年前案底,咱们的人就都要‘从实招供‘了。”
“所以......杀他。”
祝茂阳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杀刑部官员?京师皆目,如何掩?”
那人笑了笑,取出一张黄纸:“这是大理寺转押文书,李箴将于明日午后赴顺天府调卷,中途需独自入南市司库取卷三册。”
“......我们,只需安排他‘路遇匪徒‘。”
然而,他们没想到。
当夜,李箴便收到了朱瀚亲自递来的一封手札。
封口处仅书三个字:“小心狐。”
李箴拆开一看,眉头紧皱。
第二日,他照常入库取卷,却暗中更改行程,由两位东宫密卫随行,另设一套空马车走原路。
黄昏时,空车果然于东南巷口遭遇袭击,马夫中箭,卷宗被焚??但车内无人。
李箴已安全抵府。
消息传至朱瀚处,他只轻描淡写一句:“果然要杀。”
沈岩问:“下一步怎么办?”
朱瀚低语:“让他们以为杀了李箴,案便能停。接下来......要让他们知道,这案子,不靠人办,而靠‘纸‘。”
“我们,要让案卷自己说话。”
三日后,张允返京,带回成德全案新证??
包括主犯尸检未封、地痕新异、口供为假、证人失踪、官仓改账等证据一应俱全。
而更惊人的是??主犯“并未死”。
所谓“自缢”之人,是一名流民假扮。真主犯早已被“密押”,由仓吏严控口供,只为替上官洗罪。
案情一出,朝堂哗然。
朱标立刻上奏,请旨重审,并交御史台参刑部审理不力、顺天府丢案、御史失察三责。
三司皆震。
朱元璋看完奏疏,只笑了一声:“这小子,真敢动了。”
但他没有制止。
因为朱瀚,早已私下递了一道密折,只一句话:
“太子之责,不在为民伸冤,而在执笔书法??让法度之笔,不再为人所挟。”
“臣保,朱标无私。’
朱元璋放下奏章,看向窗外:“那便让他执笔吧。”
而罗文谨收到消息时,整个人瘫坐案前。
祝茂阳呆滞问:“该怎么办?”
罗文谨声音嘶哑:“没想到......他们早就在案前布局中局’。”
“这已经,不是清查旧案了......这是要从‘律’中,将我们拔皮。”
这夜,朱标站于律清司前庭,看着窗中灯火通明,纸卷堆叠如山。
他忽然问顾清萍:“你可知这律卷中,有多少冤魂?”
顾清萍轻声答:“数不尽。”
“那你可知......这一次我动律,是要动多少人的命?”
“也是数不尽。”
朱标缓缓闭眼,语声低沉如寒风:“那就让他们知道一一律,不是权的奴。”
朱瀚正独坐于王府书房,窗外槐影婆娑,一轮清光落在漆木案几上,洒出一地银辉。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不急不慢,却极有分寸。
“进来吧。”朱瀚放下书卷,声音淡然。
门推开,踏入的是那名最得力的心腹黄祁,一身素青衣袍,眉宇间透着股精干之气。
“王爷,太子殿下派人来请,说是想请您一同前往永巷观马。”
朱瀚眉峰轻挑,笑意从眼角浮起:“他倒是闲得住了。”
话虽如此,却仍然起身换袍,道:“罢了,我这几日也实在闷得发慌,走一趟也好。”
黄祁低声道:“王爷近日连上两处签到,西苑那批新种牡丹与苏州织坊进贡的细锦尚未过目。
朱瀚瞥他一眼:“牡丹总会开,细锦也不会飞,太子若主动相邀,不应失礼。”
半个时辰后,永巷马场。
阳光落在广袤的草地上,一排矫健战马正在围场内奔腾。
朱标已换了轻便便服,脸上挂着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
“皇叔!”朱标快步迎来,伸手挽住朱瀚的手臂,“今日得了一匹西域汗血,火红如霞,驯得有些脾气,正合你这般好动的人骑!”
朱瀚望着他,似笑非笑:“你倒是会使法子,将我哄来陪你遛马。”
朱标嘿嘿一笑,低声附在他耳边:“其实我是真有话说。”
“哦?说来听听。”
两人沿着围场边踱步,远远避开侍卫与随从。
朱标垂眸思忖片刻,才道:“皇叔,你可还记得江南进京的张苑?便是那位擅画人物的工匠。
朱瀚微微点头:“记得,他在御前献画一幅《太宗出征图》,倒颇得父皇赞赏。”
朱标压低声音:“他近来画了一幅新作,名唤《月下观影》,画中人......酷似太子妃。”
朱瀚神情微变,眯起了眼:“你怎知?”
“昨夜他应礼部尚书邀请赴宴,醉后露出此画,幸亏被刘恭及时制止,不然......”朱标声音发紧。
朱瀚停步,目光冷了几分:“张苑这等小人,竟敢妄动不轨之心?”
朱标咬牙:“我已让人将他幽禁于东厢偏院,未敢声张。若叫父皇知晓......恐怕太子妃也难脱干系。”
“她并不知情。”朱瀚语气斩钉截铁,“清萍一向端庄,这种事,与她无关。”
朱标望向朱瀚,神色复杂:“我知皇叔对她......另有看重。”
“废话。”朱瀚回头盯着他,“她是你的妻,你不护着她,叫我如何安心?你若生疑,日后大明江山如何托付于你?”
朱标顿了片刻,低头喃喃:“我没怀疑她,我只是怕......怕这件事继续下去,会有人借题发挥。”
“自然有人等着你出差错。”朱瀚冷笑,“但那也要看你是如何应对。”
朱标紧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皇叔,我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只是一入这深宫,处处是泥沼,步步是陷阱。我自问谨慎,却仍惶惶不安。”
朱瀚拍了拍他肩膀,语气转柔:“标儿,你心有仁厚,这是好事。但太子之位不是仁厚就能坐稳的,你得学会冷眼看人,铁手断事。”
朱标深吸一口气:“皇叔,那画......我该如何处置?”
“毁了。”朱瀚答得斩钉截铁,“毁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灰烬。”
朱标点头。
朱瀚转身看向远处围场:“张苑留着无益,此人虽技艺精湛,却不知分寸,留着是祸。”
“可他是礼部推上来的,如今父皇也知其名声......”
朱瀚淡淡道:“那便让他死于‘不慎。”
朱标看了他半晌,眼底泛起一丝苦涩,却最终点头:“我明白。
两人沉默片刻,朱标忽又轻声道:“皇叔,若有一日,我真有了错,你......也会这样护我吗?”
朱瀚转头看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若是错了,我第一个打断你腿。但你若未错,谁来逼你低头,我便叫他长跪不起。”
朱标怔住,半晌低声笑了。
“皇叔,我这辈子,最幸,是有你。”
朱瀚不语,只望着远方烈日下翻飞的马蹄尘沙,微微眯起了眼。
入夜,王府后院,梅树幽香浮动。
顾清萍独自立于廊下,披着一件素白纱衫,纤影如兰,静默如画。
朱瀚缓步而来,在她身后停住。
“殿下今日未回东宫,仍在内阁议事?”顾清萍问,声音轻柔,却不乏从容。
“嗯。”朱瀚站在她侧旁,“他心中有忧。”
顾清萍转头看他,眼神清澈:“可是因张苑之事?”
朱瀚眉头一跳:“你知?”
顾清萍淡然一笑:“太子虽未言,但他情绪难掩。再者,那张苑画我画影一事,并不隐秘,我从宫女口中听闻了些风声。”
朱瀚眯眼:“你不气?”
顾清萍神情平静:“我气的不是他画我,而是他竟敢背后传画。若他直来相求画像,我尚可敬其技艺,现下只觉肮脏。”
朱瀚看她许久,才道:“你倒真是......比你夫君还冷静。
顾清萍嘴角轻弯,却没接话。
朱瀚忽问:“你心中,恨我么?”
顾清萍目光一顿,旋即轻轻摇头。
“我憎恨。”她轻声,“恨你当年那一句‘此女不可入后宫,宜配太子‘。‘
“可现在不恨了?”朱瀚声音低沉。
“是。”她轻道,“因为太子,是这个天下最需要我陪伴之人。而你,是这个天下最孤独的护灯人。”
朱瀚怔住。
片刻后,他轻轻一笑,仿若千帆过尽:“你终究,看得比我清楚。”
乾清宫外,侍卫轮值换岗的铁靴声隐隐传来,却未能打破朱瀚案前的沉思。
他未回王府,而是在太子东宫书房歇下。
朱标已然沉沉睡去,顾清萍不在,只有灯火陪他熬夜。
案上摊着的是京城坊间新制的一幅地图??并非军图,而是民坊居户图,标得极细,连哪户开了作坊,哪处新添了茶肆,皆有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