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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二
厚厚的云层给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色。
空旷苍穹之下，残垣断壁昭示着浩劫之后的残酷与伤痛。
两个男人站在灰败的大楼前，沉默着。
“看着你的心血杰作毁成这样，很难受吧？”其中一个人开口了，他高大的身影、英俊的面庞，在这一片晦暗的空间里，显示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站在他身旁的男人身形削瘦，风吹动着他的发丝，眼眸里的光芒，足以让星辰失色。他的目光在那已经毁了大半的屋顶上流连。他指着门户大开的空洞，轻声道：“也许我们应该就着它现在的形状，建成一个半露天的场所，供人随时参观，晚上还能看到星空……”
他身旁的人笑了：“你想让人永远记住那一天吗？”
“不应该记住吗？”他转眼看他，“林渊，如果不是出这么大的事，你还不想回来吧？”
他哑然失笑：“阿照……你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只管说。”
许轻照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你去看海扬了吗？”
林渊淡淡点头，“他的状态不太好。好在庄景行、徐图、宋于斯都已经足够独挡一面。安家人都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个圈子的变化，仅限于少了一个好编剧。”
许轻照沉默了一下，说道：“只是一个人的痛苦吗？这痛苦会不会毁了更多人？”
林渊惊讶看了他一眼，“你这样想？”
“司海扬有多大的能量，你最清楚。”许轻照盯着他道：“他对尹萱的感情如何，你也清楚。如果尹萱一直醒不过来……”
“他会等。”林渊笑着看他，“这悲痛需要一辈子来消化，他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
许轻照微微皱眉：“你这么肯定，他不会把这痛苦发泄到别的地方去？”
林渊轻声叹息：“阿照，如果倒下去的是林沐，你会怎么样？”
许轻照怔住，半晌笑了一声：“如果是阿沐，我会死。我会拔掉她的管子，跟她一起死。”
林渊看着他笑道：“所以当年那句话不是戏言？”
许轻照淡淡看他，目光里没有半点戏谑。林渊愣了一下，却没再说话。
手机突然响了，许轻照看了一眼，接通了。
“海扬？”许轻照看了林渊一眼，“嗯，我跟aaron在现场，嗯，我需要一点时间重新设计，图纸出来我会给你一份……”
司海扬的声音传来，显得有些疲惫：“阿照，我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送海潮去了云山疗养院。楼顶塌的时候，她脊椎受伤，医生说康复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十，下半生她可能都需要轮椅。”
许轻照脸色变了变，握紧了手机没说话。
司海扬沉默了一下，又说：“她精神状态很差，所有人都无法接近她。我想，也许你可以跟她聊聊。”
许轻照吸了一口气：“你确定她会听我说话？”
“是你要确定要不要去见她。”司海扬声音依然平静，“如果你愿意去，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轻照沉默良久，终于叹息道：“把地址发给我吧。”
他挂断了电话，林渊轻拍他的肩膀，笑道：“有些事，需要彻底的了断之后，才能重新开始。”
许轻照淡淡笑，看着他转身消失在了远处。手机轻响，地图上显示出云山疗养院的位置。他上了车，定好位，一路看着车子绕进山间，在绿树间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半山的红白相间的建筑群前。
司海潮的居所位于最高的一处独栋楼。她一人独享拥单层两百平米的室内空间，医疗室、起居室休闲厅餐厅理疗室应有尽有，还拥有一位全天候私护、一位日常医生，一位理疗助理，享受最高级的服务，最昂贵奢华的布置，最美丽动人的风景，可是许轻照走进那种满了鲜花的院子，一眼看到她时，却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空虚与寂寞。
他放缓了脚步，走到她身旁坐下，“谢谢你愿意见我。”
司海潮没有动，目光盯着未知的远处。那漫山遍野的绿色，仿佛浓得要滴出眼泪来。
许轻照也没再开口，两个人只是坐着，沉默让所有一切变得压抑。
私护泡了茶来，许轻照看着热气上来，目光移到司海潮的脸上。那张脸曾经光芒四射，万众瞩目，如今却如同黄昏里的枯萎的花，毫无生气。
“为什么来看我？”感觉到他在看她，她终于开了口，低头轻笑：“同情我怜悯我还是……来显示你的不计过往的高姿态？”
许轻照看着她，目光沉了沉。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转头看着他道：“现在你终于可以笑我轻视我了……”
“海潮。”他轻声打断了她，“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
她目光一变，别开了眼，加快的呼吸，泄露了她的情绪。
“如果我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对不起。”他专注地看她，没有回避。
“你来就是道歉的吗？可惜，你的歉意来得太迟了！何必假惺惺？！你知道是我把图纸给了司海生！”她恨恨地叫。
“你为什么不跑？”许轻照一言击中了她。
她哆嗦了一下，眼光瞬间灰败。
“你想死……”许轻照声音愈轻，无奈又心痛，“为什么？”
她咬着牙叫道：“我只是跑错了方向！我才不想死？我为什么要陪葬？！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为了那可笑的爱情就要活不下去了？！”
他沉默地看她，看得她嘲讽的笑意渐失，看得她眼泪压在眼底，看得她脸上血色尽无。天知道她是有多么渴望，渴望他能那样爱她，为了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可惜，他爱的想的不惜代价的，是另一个人。
许轻照收回了目光，“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或许我走过很多弯路，总是在寻找出路，直到最后才发现，我的生命，只有那一个出口。”
司海潮瞪着他，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能圆满，总有缺口。我们都想找到缺失的那一块，好让自己完整。我很庆幸自己找到了。”
司海潮突然笑了起来，“你找到了？所以你可以抛下我？！因为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一块？许轻照，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伪君子！”
她情绪激动，口不择言，许轻照却没有半丝动怒的迹象，只是看着她，平静又道：“我并不欠你，海潮。不管当初在一起感情如何，总是你情我愿的。”
她怔住，眼眶有些红了，“你是……你，你喜欢过我吗？”
他沉下目光，沉默良久，久到她快到控制不住，他才开口：“我喜欢，只不过，不是你要的那种喜欢。我欣赏你的独立、果断，也讨厌你的强势、自私。如果只是朋友、伙伴，我能容忍所有的不喜欢，可是想到你要成为我的妻子，我便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你。”
她抓紧了轮椅的扶手，紧到手指发白，她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一巴掌挥到他的脸上去。
“你不能接受别人对你的不认同。你总是希望我能跟随你，让着你，为你付出和牺牲。”许轻照目光移向远方，“海潮，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爱我。”
司海潮冷冷道：“说到底，无非还是你不够爱我！如果你爱我，你会为我做所有的事！”
许轻照微微皱眉，“不，你不懂什么是爱……”
“我不懂？！”她激动地叫了一声，“你不肯为我付出不肯为我争取不肯为我让步，却可以为了林沐，甘心一辈子窝在那个山沟里！她真的那么好？她如果爱你，怎么能把你绑在那个穷山恶水之间？！到底是谁不懂？！”
许轻照转眼看着她，目光平静：“不，海潮，你永远无法想象，阿沐为了跟我在一起，要跨越多少障碍，要克服多少困难。世人都觉得，她一无所有，高攀了我是她的福气。可是没有人懂，她的世界跟我的世界，原本不在一个维度。她不欠我的，她不必为了我去改变。可是我爱她，爱到无法控制，爱到没有她活不下去。她必须有足够多的勇气，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有足够丰富的追求，才可以在我们两个世界之间，建立起一座桥梁。是我配不上她。如果不是我不够努力，不够坚持，一次次伤害她，我们不会浪费了八年的时间，才真正走到一起。”
司海潮喘了一口气，眼泪流出来。八年，他走了八年，仍然要去她的身边。他是那样爱她，爱到无怨无悔义无反顾！
许轻照叹了一口气，递过去纸巾，她却没有接，任由眼泪往下掉。这辈子，她只在他面前掉过泪。一个人无论有多强硬，总有个软肋，拿得住你的伤痛。
她用力抹掉了眼泪，冷笑了一声：“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看着我挣扎，有没有一点快意？”
许轻照淡淡道：“每个人，总有个值得爱的人，会在你的生命里出现。也许有些人来得早，有些人来得晚，有些人，要看过了许多风景，才能幡然醒悟，自己缺失的那一块，在哪里。你要去珍惜，那个爱你的人。”
她的目光迷失了，喃喃道：“爱我的人？也许根本不存在于世上……”
“海潮……”他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未来的人生终是你自己的。要如何选择，始终在于你自己。”
他站起身来，摘下一朵玫瑰，放进她手中，“不要放弃，你的希望还在前面。”
她眼泪又涌出来，盯着他笑着摇头：“许轻照，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不要指望我放过你……我要你一辈子都记住，你，负过我。”
他怔住，轻声道：“我说过，选择如何过完下半生，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欠你，再见。”
他转身走了，没有半分留恋。
山风吹过，叶间沙沙作响，花红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