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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月，妳那个『风尚前沿』的项目过了。找个时间来公司签约吧！」Peter拿着电话，用一种近乎宣告的丶带着一丝期待的语气，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电话那头，却没有传来他所期待的兴奋与喜悦，只有那如同他早已习惯了的丶平静无波的职业化回应：「嗯，谢谢。不过我最近行程很满，就让小蔡……让蔡董代表过去签约就好了。」
电话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
Peter无奈地看着暗下去的手机萤幕。林婉月并不知道，为了应付那个一向不喜欢媒体产业的John，他亲自下场，带着现在最信赖的手下苏晓瑜，花了多少个夜晚，将那份原本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企划书，修改得无懈可击。他甚至还动用了一点私人的条件交换，才终於让John点了头。
他晚上本来已经排开了所有的应酬，想藉着这个机会，约林婉月吃顿饭庆祝一下。可是在听到那句冷冰冰的「行程很满」之後，所有的话，便又默默地吞了回去。
自从让苏晓瑜成了他的女人，他对自己有时候的晚归，便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歉意。他总想着，要找点机会，能补偿一下林婉月。可是，那个永远忙碌的林婉月，却如往常一样，再次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晚上一起吃饭，就我们两个。」
「好！」电话那头，传来了苏晓瑜那毫不掩饰的丶带着兴奋颤音的声音。
林婉月跨步走进那座充满了後现代设计感的艺术中心大门。邓宇轩穿着一身剪裁合身丶布料高雅的浅灰色西装，正躲在大厅沙发的角落里，紧紧地盯着门口，紧张得不停地搓着手。
「帅喔！这样才对嘛～」林婉月带着微笑，朝他走近。
邓宇轩见到她，立刻像弹簧一样，赶忙站起身来。「嗯～可是这个结……好像打得不太好看。」她看着邓宇轩那条与西装极为相称的丶丝质的深蓝色领带，却别扭地打着一个生疏而单调的单结。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将邓宇轩的领口束起，将领带轻轻拉开，抽出，然後仔细地，为他重新绑上了一个饱满而对称的温莎结。
邓宇轩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她那双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胸前灵巧地穿梭。他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丶那股熟悉的淡雅香气，近得让他心跳碰碰碰地加速。
「……林主编….谢谢妳！真的很不好意思，还让妳破费送我这条领带……结果还绑不好。」邓宇轩在西装店取衣服的时候，老板从柜子里拿出这条领带，说是林主编亲自为他挑选的颜色，嘱咐要送给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震惊了许久。
林婉月微笑着，为他整理好领结。邓宇轩帮然不会知道，这条领带，是女王赐给她那忠心耿耿骑士的第一份奖赏。
她轻轻地拍了拍邓宇轩结实的胸口，笑道：「你一个艺术家，愿意为了我，去买这麽正式的西装，那是给我面子。一条领带而已，干嘛这麽客气？不过，领带不好好绑，可是会影响第一印象的，要多练习！走吧。」
二人走到入口，林婉月从包包里，拿出了两张烫金的黑色邀请函，递给了门口的接待人员。这两张，邓宇轩过去只能在梦里幻想丶千金难求的私人预展门票，对林婉月来说，不过就是打了一通电话，对方就立刻亲自派员，跑过半个城市，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她的办公室。
展厅内，邓宇轩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驻足在每一张巨幅的黑白相片前，低声地丶充满热情地，为林婉月解说着，并与她分享着自己的见解。
「你看这张，林主编。」他指着一幅在废弃工厂里拍摄的丶一个芭蕾舞者正曼妙起舞的照片，「这是Joseph在他七零年代『城市肌理』系列里的代表作。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从来不用专业的模特。他认为，最真实的情感，只存在於素人的丶未经雕琢的瞬间。所以，他会花大量的时间，去街头丶去工厂丶去那些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寻找他想要的脸孔和灵魂。你看这个舞者的眼神，即便那种在绝望的环境里，依旧顽固地追求着美的丶破碎的感觉……」
他旁徵博引，说得有趣而深刻。原本对纯艺术摄影并不了解的林婉月，也被他深深地吸引，饶有兴致地，边听着他的解说，边不断地侧过头，仔细地欣赏着那些充满了故事感的黑白照片。
两人边走边欣赏了一阵，远远地，看到前方围了一群人。一个白发苍苍丶气质儒雅的外国老者，正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低声愉快地交谈着。
邓宇轩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你看……」他的声音，像一个第一次见到偶像的小粉丝一样，兴奋得微微颤抖，「那个……就是Joseph！」
「走啊！去认识一下！」林婉月怂恿道。
「不要啦！」邓宇轩连忙拉住她，「他看起来在忙……我们……我们等等再看有没有机会好了……」他能够进来这场私人的摄影展，已经是得偿所愿，他实在很难想像，自己还能跟Joseph大师本人聊上天。
「怕什麽？走！」林婉月却低喝一声，也不管邓宇轩愿不愿意，拉起他的手，便径直地丶毫不犹豫地，往人群冲了过去。
邓宇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大变，可他又不敢将林婉月的手甩开，只能像一个被拖着走的俘虏，乖乖地被她拉到了人群之中。
林婉月走到人群的一侧，像一条优雅的鱼，轻巧地挤了进去。他们听到，大师正在用他那充满了磁性的伦敦腔，分享着自己近年来，关於「偶然性」的创作心得。邓宇轩松了口气，心想，就这样和众人一起安静地听着，也已经很好了。
可林婉月，却抓准了一个提问的空档，用她那流利而标准的英文，大胆地丶直接地，向大师丢出了一个问题。
「Joseph大师，您好。您刚刚提到，您现在的作品，越来越追求一种『被安排好的偶然』。这让我想起了您在『城市肌理』系列中的一张作品，那个在绝境与大雨中仍然美丽舞着的芭蕾舞者。请问，那个瞬间，也是您精心安排的『偶然』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好意思，我是《LUXURYWALK》的主编，林婉月。今天是被我身边这位，您最疯狂的粉丝朋友，硬拉来的。没想到，才看了几幅，就已经深深地着迷於您的作品了。」
众人和大师，都因为她这番既专业又俏皮的提问与补充，而善意地笑了起来。
大师看着她，微笑着，简短地回应道：「那位美丽的女士，妳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那场雨，确实是个意外。但那个舞者的出现，却是我等了三天的结果……」
就在大师说话的间隙，林婉月在暗处，轻轻地拐了一下邓宇轩的腰，低声命令道：「快点！补充！」
邓宇轩本来还听得入迷，被她这麽一催，吓了一跳，本能地，便开口将自己心里所想的，讲了出来。他想到的是大师另一幅更为冷门的作品，却恰好能完美地印证大师此刻分享的内容。
「……是的，大师。这就像您在1982年拍摄的丶那幅名为《鸽子与棋局》的作品一样！」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真诚而充满了力量，完美地接上了大师话语停顿的空档，「所有人都以为，您是在等待那只鸽子，飞入您早已设定好的丶那个老人下棋的构图里。但您後来在访谈中说，您其实是在等待，那个下棋的老人，走出那片被鸽子占领的广场。您等待的，从来不是巧合，而是常态中的变数！」
全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大师也直直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他好一会儿才拍了拍手，笑道：「年轻人，非常感谢你！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有点忘记我那幅作品了！」
分享会後，经纪人熟练地引导着自己的客户，去另一边观赏作品。大师本人却径直地，向着林婉月和邓宇轩走了过来。
林婉月优雅地递过自己的名片。邓宇轩则愣在一旁，手足无措，後悔着自己为什麽从来没想过，要去印一盒像样的名片。
林婉月优雅的再次侃侃介绍着她们二人，当说起她的奢侈品杂志，正在藉由邓宇轩的才能，试图将奢侈品商业摄影与艺术摄影结合时，显然引起了大师的兴趣。
「恩，您说的真的很有趣，有相关作品能给我欣赏吗？」
「没问题，我手机里有！」林婉月笑着正要拿出手机里的照片。
邓宇轩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本小小的丶自己印制的相本。他翻开相本，开始巨细靡遗地丶充满热情地，向大师介绍起自己逐张相片的内容，解释着里面哪些拍摄手法和构图概念，是受到了大师作品的启发。
两人就这样，热烈地聊了起来。林婉月，反而被晾在了一边。
她微笑着，看着邓宇轩那口沫横飞丶神采飞扬的样子。那股即便是在面对着远高於自己地位的传奇人物时，也依然能全心全意地丶热情地投入自己所爱之事的自信，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年轻的Peter。
她想起，自己也曾经像这样，站在一旁，满心崇拜地，看着他，聊着那些自己从未听闻过的丶新奇的想法与金融知识的模样。
两人不知道谈了多久。直到林婉月瞄到一旁的工作人员，站在不远处那充满了犹豫和为难的眼神，她才伸出纤手，绕到邓宇轩的背後，轻轻地拍了两下，优雅地，介入了两人的谈话。
「真是不好意思，大师。」她用一种略带调皮的语气，向大师道歉，「我刚刚，听了二位的讨论，才终於理解了，您之前在展览上，那几幅品作品要表达的深意。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那几幅作品，立刻挂到我家的墙上了。我现在真的好怕它们会先被别人买走，已经焦虑到受不了了，只好先厚着脸皮，打断二位的谈话。」
大师听完，立刻爽朗地大笑起来：「林主编，放心！妳要买的那几幅，我绝对不会卖给别人！」
「那可不行，」林婉月开玩笑地说，「否则您恐怕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先请出场，今天没作品卖了！」
三人再次大笑起来。工作人员也藉机上前，引导着大师。林婉月与邓宇轩，礼貌地向大师道别。
「林主编….这个…..今天，真的丶真的很感谢妳！我……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跟Joseph大师讲这麽多话……而且，妳还….为了圆场的那几句话….就买了那麽多幅……」
走在艺术中心的大厅里，邓宇轩还处在巨大的兴奋和感激之中，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林婉月笑笑地摇了摇头：「不，我是真心为自己买的喔。我刚刚说，我对艺术摄影着迷了，那可全都是我的真心话。」
邓宇轩像个大男孩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林婉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今天还是有点意犹未尽。要不要，晚上找个地方，我们再好好地聊一下这些作品？」她说着，轻轻地挥舞了一下手上那本厚厚的介绍手册。
「好！」邓宇轩尖叫一声，几乎要当场跳了起来。
林婉月招来了等在门口的秘书，吩咐道：「今天晚上的慈善拍卖餐会，妳让副总编辑仙仙代我过去。总标款，不超过二十五万的，都可以出手。我今天晚上想休息一下，妳打完电话，就直接回家吧。」
她的秘书惊讶的看着林婉月，「我想休息一下」这几个字从那永远冲在最前面的林主编嘴里说出来，实在已经超越她的常识，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她愣了许久才恍惚地拿起电话开始联络。
当晚，在高雅安静的高楼酒吧里，窗外是城市绚烂明亮的无敌夜景。
林婉月撑着半张脸，轻咬着吸管，在微醺中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邓宇轩，眉飞色舞地分享着自己对於艺术摄影的各种见闻与理解。一时间，那些沉重的文件丶连续不停的会议丶觥筹交错的晚宴丶永无止尽与周遭一切事物的永恒战争，须要战胜一切的压力，被她远远的抛到脑後。
她已经很久丶很久，没有感到如此的放松和愉快了。
在同一片夜景之下，城市的另一端，Peter正躺在酒店套房的卧榻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身下苏晓瑜那柔顺的长发，闻着空气中，那还未完全散去的丶两人激烈性爱後所馀留下来的淫靡味道。苏晓瑜在帮他仔细地清理完之後，已经累得像一只小猫一样，全身赤裸地，趴在他的大腿上，喘着气休息着。
他们刚刚享受了一顿愉快的晚餐。回到酒店房间，Peter的欲望，似乎比平日里更强些，但在苏晓瑜那极尽投入的侍奉之中，也获得了淋漓尽致的满足。
一切，都是这麽的美好。
「只是……」他静静地，望着窗外远方那片繁华的灯光，心想，「林婉月，她现在又在干嘛呢？」
心里那个小小的丶破损的洞口，却怎麽样，也填补不起来。